時覺得兩邊太陽穴一跳一跳疼了起來,強自鎮定著走過去,隨手推開門,便見那張粉油大案上鋪開的正是那幅細雨歸舟圖,自己夫君孟燁含笑立在一邊,倒是臥雨坐在案前椅上,窄窄的袖子挽了起來,手裡捏著玉管筆在那裡畫。一見阮盼進來,臉色不由變了變,連忙站起來陪笑道:“奶奶怎這樣早就回來了?”
阮盼並不答言,只向孟燁道:“夫君幾時回來的?”
孟燁隨手將手中的墨條擱在硯邊上,笑道:“也是方才回來。本想著你要在孃家多呆些時候,想不到這樣快就回來了?”
阮盼胸口只覺有東西砰砰地撞,臉上笑容不變道:“我有身子,本不能進喜房的,若在家裡坐著,少不得母親還要顧著我,不如早些回來的是。”走到案子前面看了一眼,淡淡道,“本想著過來把這畫兒補全了,卻不料夫君已然想到了。”
飛虹湊著趣兒笑道:“奴婢記得聽奶奶念過一首詩的,叫什麼心有靈犀的——奴婢瞧著,二爺和奶奶就是心有靈犀呢。奶奶這裡才想到,二爺已然畫起來了,不是心有靈犀是什麼呢?”
孟燁笑道:“好丫頭,果然聰明。”悄悄看了妻子一眼,又道,“只可惜畫錯了一筆,回頭重新再畫一幅罷。”
阮盼點頭道:“這也是的。本來你我畫來也還和諧,這外人添了一筆倒弄壞了,再改不好,只得重畫了。”隨手卷了那紙遞給飛虹,“拿去燒了罷。”
臥雨站在一邊,手裡還拿著玉管筆,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臉上陣青陣紅。偏偏這夫妻兩人都像沒看見她似的,只管說話。
孟燁多少有幾分心虛,生恐妻子鬧起來,卻見妻子面色如常,心裡稍稍放下幾分,笑道:“也是我糊塗,不該叫外人來畫的,原想著你的丫鬟,平日裡也該是耳濡目染學了幾分的,想不到一下筆便壞了。”
阮盼微微一笑,飛虹已經掩嘴笑道:“瞧二爺說的——再怎麼耳濡目染,哪裡能學到奶奶一分半分呢?二爺也太抬舉我們做丫頭的了。”
孟燁趁機下臺笑道:“說的也是。”有幾分討好地向妻子道,“你身上可好?今日父親和大哥都去了英國公府,也不缺我一個,不如我在家裡陪著你可好?”
阮盼低頭笑道:“我自是想夫君陪著我的,只是阮世子平日與夫君交情也好,不去總是失禮,日後他問起來,夫君可要怎麼說呢?不如還是去走一趟,哪怕喝杯酒便回來呢,也是全了禮數。我不過是身上乏些,自歇一歇就無事了。”
孟燁上前扶了妻子,笑道:“那我去去便回。”親自送了妻子回房,換了衣裳出去了。
孟燁一走,屋子裡鴉雀無聲。飛虹只覺胸口像壓了塊石頭一樣難受,嘴裡喃喃了一句,轉身出去沏茶了,只剩下臥雨和阮盼在房中。阮盼到這時候才緩緩抬頭,看了臥雨一眼。臥雨手裡還捏著那枝玉管筆,蔥綠色的袖子卷著,露出半截藕一樣的手臂,上頭套著一隻珊瑚手釧,粉紅色的珊瑚珠子與赤金珠子相間,襯著那雪白豐腴的肌膚,顯得十分嬌豔。
“這珊瑚手釧我記得是前年我賞給你的——”阮盼悠悠地道,“那次我總共得了三串手釧,一串深紅串金的我自己留下了,一串象牙白串烏銀的,賞了飛虹,這一串就賞了你。”
臥雨額角已經滲出一層薄汗,不由得膝蓋一彎跪倒在地:“奶奶,奴婢只是跟著去書房伺候二爺,奴婢原說不會畫的,是二爺說奴婢跟著奶奶這些年,也該會畫幾筆才是,硬要讓奴婢畫……”
阮盼好像沒有聽見她說什麼,繼續悠悠地道:“我記得你並不喜歡珊瑚的,當初我賞了你這個,這幾年也沒見你戴過,倒是喜歡翡翠蜜蠟一類。”
臥雨的冷汗順著臉頰滑了下來,顫聲道:“奴婢也只是前幾日偶然翻了出來,才戴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