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僅要隱姓埋名,就連偶遇故人,也得這般小心翼翼。
雲喬捧著茶盞啜飲,等回過神,一抬眼恰撞見傅餘專注的目光。
他長開之後,眉眼其實生得有些鋒利,不笑的時候會顯得不易接近。尤其前幾日與人比武之時,格外凜然,幾乎叫人望而卻步。
可眼下卻截然不同。
神情中始終帶著笑意,燭火之下,竟顯出幾分超出年紀的溫柔來。
雲喬從前只將傅餘當作弟弟看待,從未有過旁的心思,可白日裡聽了嶽蔭一番講述,再見著他這目不轉睛的模樣,便不免多想——
傅餘對她,當真是嶽蒙所說的那樣嗎?
不問的話,心中總是記掛著;可若是一旦問出口,便覆水難收。
雲喬心中好似天人交戰,被左右拉扯著,好不容易才維繫住面上的平和。
若換了旁人,興許會被她的強作鎮定矇混過去。但傅餘最擅察言觀色,目光又一直落在雲喬身上,沒費什麼力氣就看出她的不對勁。
「你……是有什麼話想問?」
傅餘雖不清楚雲喬在想什麼,但被她這態度帶得謹慎起來,欲言又止。
雲喬欲蓋彌彰地咳了聲,沒來得及多想,下意識避重就輕道:「好好的,你怎麼捱了停職的責罰?」
這責罰可輕可重。
興許是高高拿起輕輕放下,裴承思氣消之後就當作無事發生;也可能是一夕天上地下,回頭直接削了官職。
全看裴承思的心情。
正常來說,傅餘眼下該在京中閉門不出,以示自己「好好反思」的態度。可他卻偏偏藉機離京,大有一副撂挑子不乾的架勢,倒像是要跟裴承思對著幹。
雖說裴承思本質並非那等心胸狹窄之人,但傅餘此舉,也著實是有些冒險。
「因西境調動之事與聖上起了些分歧,就算真要撤職,也沒什麼要緊,我樂得逍遙自在。」傅餘不大想同她談論裴承思,大略提了幾句後,轉而問道,「你呢?這些日子過得如何?」
「挺好的。」雲喬與他對視片刻,不大自在地挪開視線,輕聲講起分別後的種種。
她原本已經歇下,聽到動靜後匆忙起身,只多穿了件外衫。長發未曾綰起,散在身後,光澤像是上好的綢緞。
聲音中不自覺地帶著些慵懶,娓娓道來,分明都是些再尋常不過的小事,卻能講得趣味橫生。
甚至叫人生出些嚮往來。
夜色漸濃,風雪愈勁,兩人相對而坐,中間隔了一盞微微晃動的燭火。
自少時別後,還是頭回這般親密。
傅餘心中多有留戀,但知道不宜再久留,飲盡杯中已經發涼的茶水,主動開口道:「過幾日,我會回平城去看看,再等過了年節,就該回京去了。」
雲喬點點頭:「我在岳家湊個熱鬧,過些時日就回芙蓉鎮。」
覷著岳家的意思,應當不會再讓嶽蔭離開,屆時她得獨自回去。
雲喬對此早有預料,倒也談不上難過,只是聽著呼呼作響的寒風,與傅餘互相交代去向,莫名覺出些寂寥。
但這情緒轉瞬即逝,雲喬並沒沉溺其中顧影自憐,若無其事地笑了聲,向傅餘道:「放心去吧,不必費心記掛我。」
「無論何時何地,我都會將自己的日子過好。」
「望你亦如此。」
雲喬琢磨許久,最終還是未曾提起舊事,倒也不是自欺欺人,只是覺著並無意義。
她與傅餘之間,算不上同路人。
各有各的事情去做,非要戳破那層窗戶紙,去細究情情愛愛,不過給彼此徒增困擾罷了。
傅餘頷首應了聲,出門後,又忽而回過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