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情的陽光再加嘰裡呱啦朗讀英語的噪音,終於還是把歐陽東無情地從深深的睡夢中喚醒,他皺著眉頭怔怔地盯著天花板,該死,又是難熬的一天。
再安靜地睡下去已經不可能了——況且他也沒有睡懶覺的習慣,那還不如起來算了,但是,怎麼樣才能把這兩天的時間打發掉?他坐在鋼絲床沿,兩腳在地上一面劃拉著拖鞋一面尋思。不到六平方米的小房間顯得空空蕩蕩,除了房東安置的一張寫字桌和一把木椅,就剩他現在坐著的這把彈簧床,東西都很有些年頭了,桌椅表面的黑漆早就磨得七零八落,露出淺色的木紋,彈簧床更是鏽跡斑斑,有時候歐陽東都懷疑,說不定哪天他再躺上去,它就會徹底地報廢。
歐陽東從枕頭下摸出手錶——五年前他考進大學時,舅舅把跟隨了自己二十多年的老式上海梅花送給了他,“進了那樣的大學府,有個表也好看個時間啊,”舅舅說話時黝黑的臉膛上說不清楚是什麼神情。還不到七點半,房東殷老師應該還沒起來吧,他忖道。不過拉開房門他就後悔了。殷老師正在廚房裡忙碌,客廳裡瀰漫著一股煎蛋餅的濃郁香氣;從半掩的主臥室門望進去,房東那半大的女兒正坐著窗前大聲朗讀著課本。
用最快的速度刷牙洗臉,然後歐陽東逃也似的溜回了自己的房間,完全無視殷老師那帶著幾分希冀的目光。自己就象個賊一樣,重新把自己扔在床上的歐陽東喪氣地想道,不過這也沒辦法,誰叫他已經欠了三個月的房租。錢並不多,只有三百塊,但是他現在身上統共也才三十二塊五毛,這段時間他已經非常節約了,但是錢還是一分一厘地流逝。而且,欠錢的事情也不能怪他,誰叫單位從春節以後就只發過一次工資,還沒發齊……
……工資,單位;破產,下崗……
煩心的事情一想起來就沒個完,你越刻意不去想它,它還越望心裡去。去年七月剛到單位報到時,勞資處那胖處長看著他笑呵呵的模樣歐陽東現在還記得清清楚楚。“真看不出來,小夥子,你還是黨員啊!這年頭,”似乎覺得下面的話不好啟齒,他頓了頓說道,“好好幹,咱們這廠可是國家重點企業,效益好福利高,眼看著新專案就要上馬,廠子還在申請上市……到那時,整個亞洲咱們廠都是響噹噹的。”處長那說不出什麼地方口音的普通話聽得他暈暈忽忽。言猶在耳,怎麼才大半年的時間,一個好端端的廠說完就完了?休完元旦大假的第一個工作日,廠裡幾個頭頭腦腦挨個被警報轟鳴的警車拉走,於是各種壞訊息不徑而走。
修辦公大樓翻新廠房,有人暗中收了鉅額回扣;
賺大錢的合同全部叫人轉到自己開的私人作坊裡了;
前幾年掙錢是因為虛報業績,還有就是,偷稅!
市裡也有人牽扯進來,好幾個廳局的幹部都被反貪局的叫去訊問。
……
這些流言歐陽東都聽說過,有的還聽過好幾個版本,真的假的也弄不清楚,不過,該在春節前發的年度獎金至今沒有蹤影,從春節後的第二個開始,在職職工工資也停發了。因為沒錢買材料,成套成套的機器在去年年底一直處在停機狀態,原來簽好的合同也不得不違約——十幾個客戶聯名把廠子告上法庭,法庭也沒辦法,事情明擺著,法人代表還在監獄裡蹲著天天過堂。一夜之間,一個有著四十年曆史、五六千在職或退休職工、曾經堂堂皇皇的國家大型紡織企業就癱瘓了,或者說,垮了。不幸的是,歐陽東正好是這個廠的一員。
也許當初該聽同學的,去廣東闖闖。翻了個身,歐陽東想起大學同班劉南山前幾天給他打的電話。電話直接打到房東家裡,幾個月沒聯絡上的兩個老同學在電話裡聊了一個多小時,因此房東的臉拉得就象馬臉一樣長,這幾天都沒給歐陽東好臉色。在聽了歐陽東的遭遇後,劉南山大氣地邀請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