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已窺破他北上用心,此刻她卻說,永不為敵——這一次,她又是真是假?
從前他會毫不猶豫地信她,被騙被瞞,甘之如飴。
如今的薛晉銘卻已不會輕易被一個女子的目光打動。
風涼露重,在園子裡立了許久,早已襟袖寒透。
念卿雙臂環住肩膀,自嘲地一笑,“我話已至此,你若不信,只當我多此一舉罷。”
薛晉銘一言不發。
念卿黯然轉身,卻聽他在身後低低說,“知道你抵達北平,我已做好最壞準備……至多,再輸給你一次。”
她駐足,靜靜迴轉身來。
頭頂枯枝落下橫斜暗影在他身上,看不清眉目悲喜。
念卿一聲低嘆,“這一次,你不會輸給我。”
“是麼?”他凝視她的眼。
“明日一早,我便與子謙離開北平,仲亨不會為傅家出一兵一卒,你願意攪個天翻地覆也與我無關……我只願你,平安珍重。”她語聲淡淡,目光寂寂。
他卻震動,失驚之下脫口問道,“子謙?你是說霍督軍的兒子霍子謙?”
她笑,“不然還有哪個子謙。”
薛晉銘錯愕之極,“霍公子怎會在北平,他不是留洋在外嗎?”
“他一直就在北平。”念卿笑了聲,神色裡有深深疲憊與無奈。
寒風吹得她兩頰微微泛紅,“留洋只是幌子,總不能讓人知道他闖出禍事,離家出走。”
她抬腕掠起鬢髮,“子謙在外逃了三年,若不是這次落在老傅手裡,我們至今不知他的下落。”
薛晉銘已全然怔住,“落在老傅手裡?你是說……”
“沒錯。”念卿苦笑,“你大概聽說過北平鬧事學生裡頭,有幾個被逮捕的名人,其中化名鄭立民的,就是子謙。”
第七記:往日意·今時痴
那場傳奇式的婚事轟動一時。
有外電記者撰寫了聳動而浪漫的新聞標題:“最有權勢的將軍與最美貌的女伶”——英文報章上紛紛用了“actress”這個詞描述督軍夫人的出身,國人則不會如此客氣,原本“伎與妓”在時人眼裡並沒有明顯的分界嶺,女伶不見得比名妓高尚。諸多報章用辭曖昧,或有意或無意的“妓伎”不分,甚而添油加醋,附會了更多豔軼之色。
不只霍夫人的出身飽受非議,霍公子大鬧督軍府與程氏悔婚的鬧劇,也轟傳街頭巷尾。
督軍元配夫人所生長子,公然反對其父迎娶沈氏為正室,要求沈氏夫人以侍妾身份,在已亡故的霍夫人靈前敬茶。督軍不允,稱沈氏雖是繼室,仍為合法妻子,與元配地位平等。豈料婚禮次日,霍公子竟將生母遺像堂而皇之供奉在大廳……督軍暴怒,一頓馬鞭將大公子抽得死去活來,險些鬧出人命。
經此一鬧,喜氣變了晦氣,壞事接踵而至。
數日後,霍夫人胞妹與富商程氏訂婚,臨到宴上,賓客雲集,那程公子卻臨時悔婚,留下書信一封,連面也不露,不聲不響就那麼走了。程家不過是普通富庶人家,見得罪了權貴,慌不迭連夜遷走,家宅生意全都棄之不顧。程老夫人連氣帶嚇,路上一病歸西。
這樁事雖被霍家壓了下去,未經報章披露,市井之間依舊傳得沸沸揚揚。
孰真孰假,孰是孰非,外人並不關心。
傳入薛晉銘耳中,亦是意料中事。
除卻程家悔婚的變故,種種風波他是早料到的,她也是明白的。
他曾看著一個名叫雲漪的女子步步為營,卻不能陪在唸卿的身邊,也不曾親見她後來的風風雨雨。遠在千里之外,聽聞她種種訊息,終究只是聽聞。
時至今日,親眼見了,親耳聽了,英雄美人,風流聞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