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城還會放我回來麼?”
這一句話卻令子謙臉色驟變,陣陣青白。
“她是我父親的妻子。”
子謙冷漠語聲驚得四蓮錯愕抬頭。
天光漸亮,照得他臉色越發蒼白,清俊眉目猶顯憔悴,唇上一抹笑意微弱。
“她是我父親的妻子。”他重複,加重語聲在父親二字上,也不知是不是說給她聽。
烏氈車篷放下來,前後層層摞上豆腐格子,剩下狹小空間只容得兩個人。
舊轅轍套一匹瘦馬,四蓮親自坐在前頭趕車。
除留下看守的兩人,其餘侍從紛紛更易服色,或扮商販,或扮力伕,前後混雜在清早出城的人叢裡,隨著夏家馬車向晏城南門而去。
晏城雖是小地方,南北行商私販卻常在此處歇腳,尤以販運私鹽私煙的馬隊為多。城門的緝查軍警收了鹽商行會好處,也不過做做樣子,向來盤查鬆散。平頭小民搜刮不出油水,更不會多費唇舌。念卿與子謙藏身在馬車,趕車的四蓮又是本城人,理當不會引來軍警注意。
出來時天色還昏黑,到城門口已天光大亮。
市井人聲漸漸喧雜起來,南北各路口音夾雜著軍警的高聲吆喝,與路邊小販的叫賣聲,在車氈外此起彼伏。念卿蜷起膝蓋,靠在車壁上凝神辨聽這些聲音,留意路人交談間提到的城中變故。
良久,什麼也沒聽到,只有高低起伏市井聲。
聽在耳中,竟生出久違的恍惚之感。
從前與念喬寄居的里巷,也是這般煙火喧雜,那曾是她們相依為命的時光。子謙的怨恨似已不再,可是念喬呢,何時才能彼此原諒。
心緒茫然間,念卿抬眸,卻對上子謙鬱郁眼神。
子謙以一種複雜的目光看著她,四目相對之下,他並沒有迴避。
“我曾做錯一件事。”他語聲很低。
念卿無聲地挑了挑眉。
他垂下目光,“逼你向我母親下跪,是我當初太過氣盛。”
馬車搖晃前行,木軲轆吱呀有聲,氈蓬隔開外間喧雜,二人之間靜默無聲。
無聲,勝似萬千怨憎。
他寧願她斥罵,將昔年委屈傷心盡數報復。
“你沒做錯。”她卻淡淡開口,神色平靜出乎他意料。
“我跪她,不是為你,也不是為你父親。”她看著他眼睛,緩緩道,“我尊重她的遺願,尊重她至死維護的驕傲。身為人子,你遵從她的心意,並沒做錯。”
他呆看她。
剎那間迷惘,不願相信她的話,不願正視她眼底的坦然。
昔年恩怨如此平淡道來,彷佛她早已不再介懷,那無足輕重的往事,只是他一個人的耿耿於懷……離家這三年,原只是孩子同大人的慪氣,自己同自己角力。
笑可笑,錯已錯,悔何悔。
竟然到此刻,才真真幡然省悟,真真悔不當初。
馬車在等候出城盤查的人叢中緩慢前行,外邊甕甕人聲裡偶爾夾雜老馬甩響鼻的聲音。
“仲亨恐怕已得到假訊息,我們得快些離開此地,好讓他安心。”念卿只裝沒看到子謙震動神情,不著痕跡帶過了話頭。驀然馬車一晃,外邊驚叫叱喝聲隨之起伏。
車壁傳來嗒嗒輕響,是侍從約定示警的暗號。
念卿起身從車氈縫隙望出去,混在人群中的侍從已朝馬車靠攏,各自神色警戒,將手移向腰間,隨時準備拔出臃腫棉衣底下暗藏的槍。
斜前方一列荷槍實彈計程車兵正吆喝驅趕路人,從城牆根下小跑步而來。擁擠在城門口的人眾見慣兵亂,也不散開,麻木地推搡成一團,只有被驚擾的騾馬長嘶短咴,揚蹄帶起陣陣沙土。
“關閉城門!關閉城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