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慢慢地降臨了,廟東村生產大隊前來開會的貧下中農們也漸漸地都走到會場來了。過去的關帝廟,現在的廟東村初級小學教室,光線已經比外面先黑暗起來。這時候像廟東村這樣的農村還沒有能用得上電,為了照明,革委會主任王黑熊早早地就在教室講臺的講桌上點了一盞煤油罩子燈。罩子燈把它附近周圍的不大一片地方照得昏昏黃黃的,可是那些離講臺遠一點的地方,尤其是牆角還幾乎是覆盆之地,黑咕隆咚的,什麼都很難看清楚。人們從外面光線較明亮的地方突然一進入到廟裡這光線昏暗處,一猛然眼睛還都有些接受不了,以致乍看眼前的人還都覺著有些影影綽綽的,看不真切。講臺上,放罩子燈的講桌後面那一塊兒光線最亮處,也是最顯眼的地方放著一把椅子,這是供參加這次會議的最高領導、革委會主任—王黑熊主持會議坐的地方。
貧下中農們陸陸續續地走進教室,各自和各自能說得來話的人坐在了一起,利用這會兒還沒開會的空閒工夫,就互相聊了起來。白天大家還都忙著只顧在地裡幹活,生產隊幹部監督得又死緊,大家有時還顧不上在一塊兒諞閒傳,這會兒難得有了時機,時不可失、機不再來,於是便抓緊時間海闊天空地諞了起來。今天開的這會再重要,然而對他們這些貧下中農來說卻無關痛癢,不足掛齒,自然他們大多也就沒有把今晚這個決定漏劃地主嫌疑分子牛保民是主要勞動還是附帶勞動的這件事情當做一回事,看得像劉碧霞那樣生死攸關,到時候只要自己隨隨便便地舉舉手,表個態,今晚開會的這工分就穩穩當當地掙到了手,他們開會來的目的也就達到了,所以他們一個個嘻嘻哈哈的只管在盡情地說著話,什麼思想負擔也沒有。
大概在晚上八點多—還不到九點鐘的時候吧,廟東村生產大隊革委會的那幾個委員開完了預備會,他們在一塊再一次周密地部署了今兒晚會議的程序後,就信心十足、精神抖擻地步入了今晚做為會場的廟東村小學四年級教室,在等著早點兒開完會就回去睡覺,已經多少都等得有點兒不耐煩了的貧下中農面前亮相了。革委會主任王黑熊神情莊重的坐在了放著罩子燈的講桌後面,罩子燈的光輝一時把他那高大的形象映照得十分明亮。他乾咳了兩聲後就開始說話了:“安靜了,安靜了,大家都先安靜了!咱們先讓記工員把開會來的人名兒記一下,然後咱就開會。我告訴你們,你可不要只顧說閒話,讓記工員把你的名字最後給記忘了,要是那樣的話,你今天晚上的會可就白開了。”這話倒還是很靈驗的,嘈雜一片的教室裡立刻就鴉雀無聲了。這時只聽旁邊有個人輕聲說道:“人名我早都記過了,不會把誰漏掉的。”王黑熊馬上就說:“那行。我們要相信群眾相信黨,這是兩條根本的原理。誰要是懷疑這兩條原理,那就什麼事情也做不成了。”接下來他就正顏厲色地說,“我們今天晚上的會不長,主要是讓大家最後一次再民主表決一下,我們廟東村生產大隊的漏劃地主嫌疑分子牛保民,在解放前三年裡究竟是主要勞動還是附帶勞動。”他在說話時把“附帶勞動”這幾個字說得特別狠,特別重,讓人聽了以後印象特別清晰,毫無疑問地知道他是在強調“附帶勞動”,“今兒晚上我們必須設法把這個事情搞定。上級革委會要求我們明天就必須把關於牛保民家補定漏劃地主成分的材料報上去—這事刻不容緩,不能有半點含糊。現在,我們就採取舉手的形式,以少數服從多數的原則,表決一下。同意牛保民解放前是附帶勞動力的人舉手!”
牛保民雖說這時候已經謝世三年都過了,他現在在陰間生活得怎麼樣,我們活著的人是難以知道的,反正在陽世人間他還是在劫難逃的。廟東村革命委員會對他所採取的政策並不是人一死就一了百了,而是人死了事情並沒有完。他們要在給牛保民補定漏劃地主這件事上乘勇追窮寇,完全徹底鬧革命,雷打不動地把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