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自打從學校回來以後,在家裡根本就不敢當著母親劉碧霞的面兒拿書看。他要是一拿起書看,他母親劉碧霞發現了,就會滿臉的不高興,嘟嘟囔囔,不停地數落他:“挨球的大懶熊,一天不說一勁兒幹活兒,光知道拿本爛書看。我問你,看那些破書能當飯吃?”更讓人煩的是她那嘮嘮叨叨的聲音,偏就讓你既能聽得見,但又聽不清楚她到底都在說些什麼。牛德草對她這樣的行為就別提有多鬧心了,他每一遇到這種情況,氣就不打一處而來—他煩透他母親這樣的人了。
牛德草他母親劉碧霞一天持家過日子,當然有她自己為人處世的一套理論標準。每當他們家推磨,如果遇到有人到磨房來閒遊聊天,誇讚牛德草和媳婦臘梅一對兒年輕人推磨賣力、走得快,她打幫手羅面,孃兒三人幹活兒一股勁,一窩蜂時,她心裡就別提有多高興了,無不洋洋自得,然而繼而就又會忿忿不平起來,喋喋不休地發牢騷,沒完沒了地向來人訴苦說道:“唉,你看我們家就這樣過日子有多不好?可你不知道,我家德草這熊一天就說不成,別看長那麼大了,壓根兒就不懂一點點兒事,整天心裡頭就沒想過怎樣在家好好過日子,光想著偷偷往外跑,在外頭找個啥事情幹,吃大顆料去。你看,像我們家現在這情況,他能走得開嗎?整天擔水呀、倒尿呀,家裡沒個男勞力怎麼行呢?他大年齡大了不消說,現在整天還拖著個病身子臥床不起,家裡就離不開他麼。唉,說不成,這娃一點兒就都不替大人操心。其實,要我說呀,人活世上,一天不種地,那該吃什麼呀?難道能把嘴泥了不成?我看呀,世上這七十二行,只有種莊稼義長。我也不大懂他大一天常說的‘春種一粒粟,秋收萬顆籽’那話到底都是些什麼意思,但我總想,到哪裡能尋得著像種莊稼這麼一本萬利的好事做呀?娃娃家嘛,你說一點兒書都不念也不是個事情,可是念書,只要能識上兩三個字,看得住門戶,出門到外邊去能認得男女廁所,讓人哄不了也就行了,誰還把那能當正經事情弄呀?再說了,你就是書念得再多又能咋麼,我看,人家那些一字不識的人不是照樣當區長、縣長,管那些唸書的人著的嗎?然而那些開會場場都在桌子前面站、天天捱整的右派分子,那個不是念書多、有學問的人?依我看,書念得越多的人還越容易犯錯誤,越有害。像咱們這些黑脊揹人家的娃,你還是想當狀元呀麼當宰相呀?那些人都是他大、他媽生就的,靠學你是學不來的!我家德草呀,一天就光知道做夢娶媳婦—想好事兒,其實那些事對咱莊稼戶人來說,連門兒都沒有的。叫我說,還不如趁早把旗捲了,一心一意務農穩當呢。”處在這種境況的家庭裡,牛德草和他母親劉碧霞兩人的感情自然就越來越生分,越來越隔膜起來。話不投機半句多,兩人在一起居家過日子,平時往往就很少互相有話說。德草因此也就越來越覺得在家裡孤獨、寂寞、難熬,覺得目時這個家簡直就像一個籠子,而他就像一隻被關在這個籠子裡面想飛卻怎麼也飛不出去的鳥兒。不過,這籠子關得越緊,他這隻被關在籠子裡的小鳥想飛出去的心情就越迫切。
第二年(1967年)農曆的四月,牛保民的病讓人憂心的是不可逆轉地一天比一天加重。牛保民自身的病痛,再加上精神上高壓政治的重壓,使得他心力實在交瘁,難以支撐了。有幾次,他都趁身邊無人之際自己用手掐自己的脖子,把自己往死地卡,憋得他出不來氣,直瞪白眼,吐舌頭,但是最終還是自己把自己沒能掐死。不過,他的這一舉動也終於被劉碧霞、牛德草和德草的妻子臘梅他們無意中給發現了,一個個嚇得手忙腳亂,泣不成聲。牛德草嘶啞著嗓子連聲喊道:“大呀,你這是弄啥呢嘛?你怎麼成這樣的人了?咋能這麼地想不開呢?你也不想想,事情怎麼能這麼做呢?再苦、再難,我們的日子都總得要熬著往前過的。我想,我們只要能咬緊牙關,堅持下去,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