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個扛著鐵鍁、钁頭從地裡往回走來。他們急急忙忙地從自己家裡取來了自家盛飯用的器具,爭著、搶著往生產隊的集體食堂裡跑,去排隊打食堂裡按定量所供給的那幾瓢勉強能忍得住飢的飯,惟恐一步去遲了,飯打到自家跟前沒有了,然後就又一窩蜂似的紛紛端著所盛來的飯,跑回各自家裡去一家人湊合著吃。老迪見狀似乎從社員盛飯回家去吃這一細節中發現了什麼訣竅,突然眉頭一皺,計上心來,頓時來了精神。他板著面孔,和迎面走來的任何人都不搭話,徑直向著人口最多的牛百順家走去。老貧農牛百順端著好大好大一盆子剛從食堂裡盛來的飯,前腳進了自家大門,老迪後腳就尾隨來了。老迪心裡想,牛百順是個老貧農,思想覺悟高,革命立場堅定,有階級感情;娃多,小孩飯量小,看能不能在吃飯時勻出一勺子半碗的飯給自己填補填補已經餓得空蕩蕩了的肚子。他懷著這樣的難言之隱,匆匆而來,剛剛一腳門裡一腳門外,身子還沒進入牛百順家的大前門,牛百順家的一場奇觀就把他給驚呆了—端著自己剛從生產隊食堂裡盛來的那一大盆飯的牛百順,走到飯桌前還沒來得及放穩飯盆子,他媳婦手裡拿著個勺子,正準備分散著把飯給大家往碗裡盛,誰知道他家那一群大大小小不懂事的孩子早已迫不及待了,一個個心裡都想的是先下手為強,動手慢了到自己跟前就沒有的了,於是爭先恐後,蜂擁而上,等不得他媽給自己碗裡盛飯,就當仁不讓地把自己手裡所拿的那碗伸進了飯盆,用碗直接給自己舀了起來。雖然剛打來的飯還燒得燙手,但他們一個個也都在所不計。一眨眼工夫,那一大盆子飯就被這群不懂世情的孩子幾乎一搶而空了,到牛百順和他媳婦跟前,儘管牛百順媳婦把盆底用飯勺都颳得山響,差點兒把盆子底兒都能刮透,一人還是盛不到半碗兒飯—這情景無情地打碎了老迪心裡的那美好念頭兒,他一下子洩氣了:“完了。想在這一家弄口飯吃,現在看來是件連門兒都沒有的事,別痴心妄想了。”他不由得把已經邁進了牛百順家前門檻兒的那隻腳神不知、鬼不覺地又給縮了回來,返身來到巷道中心,留心尋找起新的目標—真正能夠解決自己切身問題的所在來。突然他對牛保國家產生了興趣,心想牛保國這人在外闖蕩多年,閱歷豐富,見多識廣,涉世很深。平時看他過起他家那日子來不慌不忙的,這其中肯定有一定隱情,於是他就又不聲不響地朝著牛保國家走去。
老迪同志的腳步放得很輕很輕,似乎唯恐驚動了什麼。他悄聲走進了牛保國家的前門,走過老李頭過世後現在已經做了大隊部的前房過道,又經過了前院分給牛百善所住的那兩間廈房門口,走到牛保國為隔斷牛百善的前院與他家的上院而所砌的那道門外,一眼就看見牛保國正和他的老婆張妍、兒子連學、兒媳芙蓉圍坐在一張小飯桌周圍,十分香甜地在吃著飯。老迪禁不住心頭猛一高興:“這一下子可算是找對門兒了。”於是他連忙就朗聲打招呼說道:“保國,你們家在吃什麼好飯呢,一家子吃得這麼津津有味的?”牛保國正低著頭,狼吞虎嚥地專心吃飯,不提防有人這時候來訪,忙抬起頭來一看,竟是向來在村子裡見誰都鐵青著臉,十分威嚴的工作組老迪同志,心裡不由得就咯噔了一下,一時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揣摩不出這人這時候來他家有何用意,惟恐是因為他家成分高,或者他又有什麼不到之處而前來挑刺兒,尋麻煩,興師問罪的,一瞬間愣神了,既而又不得不連忙起身應酬,熱情有加地讓坐,張羅著倒茶、遞煙,誠惶誠恐地接待老迪同志。老迪同志在牛保國遞過來的小板凳上落座後,臉上陰天轉多雲地說:“不忙不忙,你們趕緊吃你們的飯。我今天來呢,也沒有十分要緊的事,只是想趁大家夥兒吃飯時,順便走訪一下社員群眾,瞭解瞭解大家對集體食堂伙食情況的反映。我們的集體食堂嘛,是人民公社與廣大社員群眾關係最密切的一個機構,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