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時看上去已經不像那個渾身兇燥之氣、殺氣騰騰的才露出獠牙的孤狼,收起了渾身煞氣,神色卻更加狠辣,彷彿孤注一擲,被逼上絕路的狼王。
柳從之要來了。
他費盡力氣,趕在柳從之身體抱恙時動手,籌謀已久盡在此一舉,可卻愣是沒能弄死這麼個病怏子,這人彷彿有九條命,總能從不可能的地方逃出生天。
他也總能從本該不可能的地方出來,給敵人致命一擊。
柳從之三字幾乎已成馮印一生夢魘。馮印豁出去了起義反叛,是連皇帝老兒也不屑跪的人,卻得跪柳從之!
馮印思緒紊亂,忽聽身後傳來一聲叫喚,才回過身來。
“大人。”一名女子俏生生地端立殿中,柔聲道:“時候不早了,您該休息了。”
此女一身藍裙,清豔脫俗,正是海日。宣京城裡的流言不假,袁承海袁大人頭上戴了好大一頂綠帽子,綠得發黑。
“現在休息了就不知明天是誰給我收屍了。”馮印神色複雜看她一眼,眼神卻不自覺柔和了些許,如今是非關頭,本非迷戀女色的時候,可海日……
女人安靜地看著他,神色柔和如水,她出身風塵,閱人太多,故而處變不驚,甚是從容,青樓女子多俗媚,海日媚,卻清,容貌第一眼見恐怕不至於驚豔,但越看越細緻耐看,剪水雙瞳黑白分明,目光極柔。
極像馮印記憶裡的一人。這人已去經年,如非見到海日,他幾乎已記不起那人模樣。
海日微笑:“那我陪著大人。”
她行至馮印身前,馮印看了她一會兒,忽然伸手,輕輕描摹海日的面頰。馮印一雙手粗糙無比,動作卻是輕柔細緻的,海日眼睫動了動,之後安靜地不做反應。
馮印靜了一會兒,道:“我給你一筆錢,若我此番出事,你自己逃吧。”
海日驚訝地睜大眼,“大人……勝負未定,怎能說這種喪氣話?”
馮印瞥她一眼,只沉沉一嘆:“此番是我躁進了。”
他當時打算動手,就有人極力勸他,這不是好的時機,他卻孤注一擲,決意動手。事實證明柳從之染病確實是千載難逢的機會,然而他卻未能把這個局布得好一些,棋差一招,滿盤皆輸。
如今柳從之要來了,而對上柳從之,馮印……並無信心。
沒有人比他更清楚,柳從之是個多麼可怕的敵人,正因如此,他並無信心。
馮印心灰意冷,海日湊近一步,輕柔地替他按揉沒心,馮印嗅到她身上傳來的淡淡幽香,心情忽然好了些許,勝負未定,男兒一生闖蕩至今,為的不就是生死一搏麼?
就算如今宣京亂成一團,早前壓得住的如今也壓不住了,人心離散,那又如何?宣京還在他手,他便……還有勝機。
是了,他還可以找一個人商量……
馮印滿腦思緒,很快拂袖而去,海日立在殿內,目送他匆忙的背影,眼神卻頗為複雜,殿內有冷風穿堂而過,拂過她身側,冷風帶起淡淡幽香,散了開去,海日嗅著這香氣,眼中閃過一絲諷刺之色,過了片刻,閉上了眼。
翌日,宣京大亂。
一夜之間,宣京城內被貼滿“討馮賊書”,信上痛斥馮印弒君罔上,謊報柳從之死訊,把持朝政,妄圖謀國,又歷數馮印為人兇戾狠辣,為除異己不擇手段,斷不可讓此人竊取天下云云。
此書一經貼出,全城大譁,不管是知道的不知道的都紛紛吃驚,要知宣京昨夜戒嚴,四處都有巡兵,至天亮方休,貼這書的人不知是使了什麼神通,才能在這種情況下還把這信貼得滿城都是?
這邊亂子剛起,馮印就得知了訊息,登時怒不可遏,命人將書信盡數毀去,然而百姓大譁尚是其次,真正可怕的,是朝堂上的變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