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早上,你坐上了快船。你一直待在船艙裡。拿著大瓶的礦泉水,喝水。船艙裡坐滿了人,但空氣不渾濁。一對西班牙情侶坐在臺階上,互相擁抱著打瞌睡。他們恩愛的樣子。中途,來自洛杉磯的黑人和一幫白人吵起架來。沒有人干涉他們。而含義不明的爭吵也很快結束。你給了一個穿紫衣的小女孩子一包口香糖。她這樣黝黑美麗,有一雙憂鬱的黑色眼睛。她把口香糖愛惜地插在自己的小包裡。是這樣愛惜地在咀嚼。
漫長的航程,沒有吃午飯。你覺得非常疲倦。
船到達碼頭的時候,各旅館的小船已經在河中開始招攬客人。碼頭破舊不堪,石子路,烈日,骯髒的小攤販,到處是蒼蠅。太多的蒼蠅。渾濁的黃色河流臭氣熏天。有很瘦很黑的男人光著上身在裡面撈死魚。路況非常差,沿途是用樹幹和茅草搭建成的居住棚。小而簡陋,幾乎無法遮擋風雨。這是貧民的家。如果是稍微富裕一些的,就用木頭結構,面積也大,傢俱當然更多,不會只有一些桶盆之類。
下午幾乎所有的人都在家裡睡覺。男人,女人,孩子。沒有任何娛樂,也無法幹活。這裡沒有電,沒有自來水,沒有衛生裝置,甚至沒有狗。睡覺的簾子外面就有可能是垃圾場。他們的生活,是這樣的。而車子經過的道路,還有的是讓人難忘的廣闊的蒼翠的原野,大片的樹林和沼澤裡鮮豔的睡蓮。藍天白雲舒展寂靜。大自然以永恆的沉著觀望著人類的貧困和走投無路。
吳哥所在的Siem Reap是一個乾淨的小城,因為是旅遊地,建設要比金邊更好一些。你住的是Narin的連鎖旅館。旅館很新。一樓的餐廳裡晚上放美國電影。一幫鬼佬就在那裡看電視,喝啤酒。天氣很熱,房間沒有空調。你晚上下樓來喝冰凍檸檬汁,吃一盤蔬菜炒飯。有新鮮的西瓜。旅館裡的人都是同一個家族的,有的做招待,有的做廚師。他們熬米粥喝。禮貌溫和的服務。
你一遍又一遍地洗澡。熱。炎熱讓人有時候無法呼吸。
吳哥,沒有什麼可說。很多人來柬埔寨,只是為了吳哥。你不是。你一直都在觀看。你的旅行,和他們不同。你也不和別人說話。你發現長期獨自一人在家裡工作的生涯,已經讓你喪失了對語言的興趣和動機。當然,你也並未覺得這有什麼不對。
你唯一記得的,是吳哥窟幽暗悠長的石頭走廊裡,穿梭進來的午後的陽光和清涼的風。挺立的石柱後面就是青翠的樹林和烈日下的草地。鳥群飛過天空,能夠聽到鳥聲和樹葉落地的啪啪聲。就是這樣的聲音。
你走一會,就在石頭上坐下來。休息。聽風。這樣清涼而古老的石頭。石頭上有雕刻。當人們想留住一些永恆的時候,就會想到雕刻。而雕刻在呈現那些形象的時候,所有的悲喜卻早已經灰飛煙滅。
所有的人都想去巴肯山上看一看日落,因為據說在那裡看到的日落是全世界上最美的。於是,黃昏的時候,大群的人開始攀爬這座石頭林立的山坡。山頂的平地上已經坐滿了人。幾乎是全世界人種的大聚合。但是太陽被濃重的雲層遮住。留下的,只是一片逐漸被暮色吞沒的平原。
接連兩天,你都沒有看到日落。全世界最美的日落,也許就是應該在很少的機會里被很少的人看到。它應該神秘而出沒無常。你想起來你的小說。你覺得你以後會寫一本小說。小說會有這樣一個結尾。一個沒有看到日落的人。一個無法實現的約定。我們的生活,原就是為期待而延續著,為失望而忍耐著。
一箇中國女子僱了一個摩托車仔的車,讓他帶她遊吳哥。那是一個英俊的柬埔寨年輕男子。他們有三天的時間,一直在吳哥的叢林和平原裡穿行。曾經有一個下午,是在一個遊人稀少的小寺廟裡, Banteay Samre。裡面完整地保留著古舊的臺階,屋簷和牆壁。還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