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鶩一把推開險些撞上他肩膀的酒鬼,快步走進大堂,攔住了忙著收拾桌子的小二。
「我娘子什麼時候走的?」李鶩問。
「走了好一會了。」小二訝然道,「百戶沒見著她?」
「她有給我留話嗎?」
「好像……有有有!瞧我這記性,忙暈頭了——」小二忽然想起什麼,一拍腦袋道,「李夫人臨走時交代小的,若百戶回來找,就告訴你,醜時之前,她都會在燈會閒逛等你。」
「知道了。」
李鶩顧不上順口氣,立即又轉身往外走。
如今還是子時,如果沈呆瓜沒有提前回家的話,他還能在燈會上找到她。
李鶩大步流星地往燈會方向走去。
……
慘澹的月光照在冰冷的石壁上。
沈珠曦望著跪在面前的御峰,口舌像被什麼東西粘黏了一樣,張了張口卻沒能發出任何音節。
御峰的出現像一隻陰冷的蝮蛇,慢慢爬上沈珠曦的身體,纏緊她的四肢,讓她原本舒展的靈魂,再次緊皺成一團。
她不由自主地調整了姿勢,端莊的模樣,就像一尊泥塑。
「……這不怪你,起來罷。」平直端正到不像是自己的聲音從她的喉嚨裡傳出,「陛下也在徐州嗎?」
「陛下帶著公子微服私訪,如今正在彭城縣外,還請殿下隨卑職移步。」御峰站起身,低著頭,神態恭敬,「陛下和公子得知殿下生還,定然會很高興。」
「我能不能先回一趟家?」沈珠曦道。
「家?」
察覺到御峰一蹙即逝的眉心,沈珠曦避重就輕道:
「就是我如今住的地方。」
「殿下生死不知一年半,陛下和公子也掛心了一年半,此事宜早不宜遲,還請殿下立即動身。若是有什麼遺落的東西,可在之後派人來取。」
御峰的話看似請求,實則根本沒有留給她說不的餘地。
沈珠曦曾在傅玄邈身邊見過這個叫御峰的男子數次,每次他都如影子一般沉默站在傅玄邈身後。他是傅玄邈身邊的得力手下,也沾染到了傅玄邈的威嚴,他的話,在某種程度上,也是傅玄邈的話。
「殿下先行。」
御峰讓出通道,用恭謹順從的姿態,說著毋庸置疑的話。
沈珠曦說不出拒絕的話,她的雙腳不由自主地跟著御峰邁了出去。
她每前行一步,她的心就拉扯著她的心靈往後退上一步。
她的每一根毫毛,都在抗拒,都在掙扎。
為什麼會這樣?
她在民間所做的一切努力,不都是為了能夠回到宮廷嗎?為什麼這一刻真正來臨的時候,她的內心卻只剩下恐懼和抗拒?
傅玄邈的人早不來晚不來,偏偏是這時候來,偏偏是她動搖的這時刻——沈珠曦內心仍在兩頭搖擺,卻被趕鴨子上架地做出了決定。
御峰帶著她走到一間關著門的四合院前,敲開了虛掩的大門,用一袋銀子換來了停在院子裡的馬車。
御峰開啟車門,轉過身來看著沈珠曦。
「殿下,請吧——」
沈珠曦渾身僵硬地站在原地,血液在身體裡凍結,心跳卻越來越快。
「……殿下?」御峰看著她,不解地皺了皺眉。
「你能不能……」沈珠曦鼓起全部勇氣,哀求的聲音顫抖著,「能不能裝作沒有見到過我?」
自相遇之後,御峰那張古井無波的臉上首次露出情感的波動。
他驚詫地看著她,難以理解自己剛剛聽見了什麼。
「殿下,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我知道……」沈珠曦白著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