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箭筒上親手刻下的寶珠紋樣,就像很多年前她尚且雙目完好時,看見那人靠著馬車認真雕刻時一般清晰。
往事歷歷在目,任歲月如何侵襲,她忘不了,不能忘——那是她一生所抓住過的,僅有的五彩。
忘不了——
不能忘——
「血債血償,天經地義。」
她含辛茹苦十個月,流著鮮血從鬼門關搶回來,卻沒有撫育過一天,甚至——從出生起就沒有抱過一次的孩子,目不轉睛地看著她的眼睛,逼她做出人生中最艱難的回答——
「如果這個犯下血債的,是你的親生骨肉呢?」
箭筒的影子在婆娑的淚眼中晃動。
那一日,她已然做出了決定。
第293章
古寺寒鐘響, 老樹葉婆娑。
一個小沙彌挑著滿滿兩桶水,一蹦一跳也沒灑落一滴水,卻在和一隊面色冷厲的兵卒狹路相逢時打濕了褲腳。小沙彌低下頭, 屏著呼吸和這隊一身肅殺的兵卒錯身而過。
兵卒經過後,小沙彌這才鬆了口氣,重新擔著水桶往前蹦跳而去。
偌大的古寺, 輕易不見袈裟, 反倒是大刀重甲的將士隨處可見。
金平寺守衛最為森嚴的一座院落,一個半人高青色巨石被雕刻成惟妙惟肖的貔貅模樣,頂部掏空後做成渾然天成的香爐,遊蛇般的煙雲正順著燃燒的香燭緩緩騰起, 幾點猩紅在燭峰上明滅不定。
天邊寒風襲來, 燭尖一顫, 一簇燭灰跌落下來。
輕輕一聲嘆息從院中石亭傳來,一名老僧望著桌上靜止許久的棋盤,搖了搖頭道:
「是貧僧輸了。」
老僧對面的傅玄邈抬起那雙平靜無波的眼眸, 緩緩道:
「棋局方才進行一半, 何來輸贏之說?」
「……明知前方生路已絕, 何苦又一定要等到粉身碎骨那一刻?」老僧看著傅玄邈。
「不走到最後,又怎麼知道一定會粉身碎骨?」
「施主又是何苦……」老僧再次搖了搖頭。
一炷香的時間後, 石亭中只剩殘棋和傅玄邈一人。他抬起寬闊大袖, 將一粒粒黑白棋子緩緩收回棋簍。
不知何時, 亭外出現燕回的身影。
燕回來去無聲,傅玄邈始終沒有抬頭,卻像是一眼就發現了他的存在, 開口道:
「說罷。」
燕回低下頭,恭敬道:「回稟陛下, 北春園今日還和之前幾日一樣,越國公主幾次嘗試調開服侍之人接觸太后均未成功。」
「太后呢?」傅玄邈問。
「太后除第一日外,再未提出外出,平日都在雪院靜心禮佛,未有可疑舉動。」燕回頓了頓,試探道,「公主那裡,可要加派人手看住?」
傅玄邈將最後一粒棋子放回棋簍。
「隨她去罷。」他輕聲說,「不見黃河,心不死……我們是一樣的人。」
燕回不敢輕置一語。
不見黃河心不死……
可見到黃河,心就能死嗎?
燕回似乎發現了什麼,望向天空一臉吃驚。
片刻後,傅玄邈緩步走出石亭,抬頭望著從半空中紛紛揚揚灑落下來的玉屑。
陰雲渾濁了蒼穹,慘白的日光從雲層下投下,映照著忽然凋零的雪花。寒風把傅玄邈的衣衫吹得簌簌作響,他如一支玉笛,筆直立於風雪中,神色也如冰雪般冷淡。
「陛下,可要移駕內室?」燕回問。
傅玄邈一動不動,恍若未聞。
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