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乎,一心只想保管好那些箱籠,裡面裝著早在我出生之前就已離開人世的先輩們的衣服。從那時起,一切都每況愈下。繼母的精神愈來愈不濟,她本來個性很強,說一不二,現在卻變得經常唉聲嘆氣。她愈來愈沉默寡言,和我們愈來愈疏遠。她的幻想全部破滅了,以至於今天下午坐在靠欄杆的地方說:“我就在這兒傻坐著,等著最後審判。”
在這以前,爸爸沒再將他的意志強加於人。只有今天,他才挺身而出,履行這惹人笑話的諾言。他相信不會出什麼大不了的事。他兩眼瞅著長工們忙活著開大門、釘棺材。看見他們走過來,我站起身,一手拉著孩子,一手把椅子挪到窗戶跟前,免得大門一開全鎮人都看見我們。
孩子有些迷惑不解。我站起來的時候,他盯著我的臉,露出一種說不清是什麼的表情,大概是有點兒惶惑吧。現在他站在我身旁,看著長工們汗流浹背地使勁拽門環,他有些迷惘。鏽住的鐵器發出吱吱扭扭的剌耳響聲,房門隨即大敞四開。我又看見了大街,街邊的房屋上覆蓋著一層閃閃發光的白色塵埃,整座小鎮顯出一副像破爛傢俱一樣的可憐相。似乎上帝已經宣判馬孔多是個廢物,把它撂到了一個角落,那裡堆放著所有不再能為造物服務的鎮子。
亮光猛一進來,孩子被晃得睜不開眼睛(門開啟時,他的手顫抖了一下)。倏地,他抬起頭來,全神貫注地傾聽著什麼,他問我:“聽見了嗎?”我這才發覺左近的院子裡一隻石鴴鳥正在報時。“聽見了,”我說,“大概有三點了吧。”這時,響起了錘子敲打釘子的聲音。
我把臉扭向窗戶,不想聽這個令人毛骨悚然的撕心裂肺的聲音,也不想讓孩子看見我那失魂落魄的樣子。我看到我們家門前那幾棵落滿灰塵的淒涼的杏樹。在那股無形的毀滅之風的衝擊下,房子也快要默默地坍塌了。自從香蕉公司榨乾了馬孔多的油水以來,全鎮的處境都是如此。常春藤爬進屋裡,灌木叢長在街頭,到處是頹垣斷壁,大白天就能在臥室裡看見蜥蜴。我們不再種植迷迭香和晚香玉了,好像從那以後,一切都毀了。一隻無形的手把放在櫥裡的聖誕節用的瓷器弄得粉碎,衣服也沒人再穿,丟在一邊喂蟲子。門活動了,再也沒有勤快人去修理。爸爸在跌跛腿以後,不再像從前那樣精力充沛,到處活動了。雷薇卡太太過著枯燥乏味、令人煩惱的守寡生活,整天守在永不停轉的電風扇後面,盤算著那些缺德事。阿格達下肢癱瘓,病魔把她折磨得筋疲力盡。安赫爾神父好像沒有其他樂趣,只是天天吃肉丸子,到午睡的時候,又感到胸悶脹飽。沒有變化的似乎只有聖赫羅尼莫家孿生姐妹的歌聲和那個總也不見老的神秘討飯女人,二十年來,每逢禮拜二她都要來我家一趟,要走一枝蜜蜂花。白天,只有那輛佈滿灰塵的黃火車的汽笛聲一天四次打破小鎮的寧靜,然而火車從來沒有從這裡帶走過一個人。入夜,香蕉公司撤離馬孔多時留下的那座小電廠發出隆隆的響聲。
從窗子望出去,我看到了我們家。我暗地裡想,繼母大概還紋絲不動地坐在椅子上。也許她在琢磨著,等不到我們回家,那股將全鎮席捲而去的惡風就已經刮過去了。所有人都會逃之夭夭,只有我們留下來,守著那棟裝滿箱籠的房子,箱子裡裝著祖父母的日用品和衣服,還有我父母逃避兵禍來到馬孔多時馬匹使用過的帳子。出於對早年死去的人們的懷念——他們的屍骨即使挖地三四十米恐怕也難以找到了,我們不肯離開這塊土地。從戰爭結束前的最後幾天起,那些箱籠就放在屋裡。今天下午,如果那場惡風不刮起來(它將會把整個馬孔多,連同盡是蜥蜴的臥室以及因思念往事而變得沉默沮喪的人們一掃而光),等我們送葬回來,箱籠依然會放在原處。
外祖父霍地站了起來,拄著手杖,小鳥一樣的腦袋往前伸著。他的眼鏡戴得很牢,就像是臉的一部分。我想我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