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燈 巨大 直達底部
親,雙擊螢幕即可自動滾動
第25部分

嗎?俺不相信俺的兒子有這麼好的命。再說啦,書是書,生活是生活,兩碼事。書有書理,生活有吃喝拉撒睡,有先有後。俺讀過一個月的掃盲班,俺的祖宗們也都不識字,俺們不懂書理,但是俺們照樣吃喝拉撒睡。大富呢,他倒好,吃喝拉撒睡還沒著落,先背了一堆書理。要命。

好好的一個清明節,就這樣被大富給攪了。攪就攪了吧。還有下一個清明節,還有下下個清明節。再說啦,清明節不過是一年三百六十五日中的一日,其他的日子還是照樣過。現在變成書腐也不要緊,會醒過來的。等到他回到家裡,像俺一樣日日下地幹活,等到他討了老婆,生了小孩,等到他曉得日子再苦也不過是熬,他也就醒過來了……當時俺是這麼想的,俺哪裡想得到,他早已吃了秤砣,鐵了心要做書腐呢。

第二年清明節,大富索性就待在學堂裡,不回來了。這就讓俺擔心了。怎麼能這樣啊。早曉得這樣,當初就不該讓他讀書。俺為啥不頂住呢。起碼,可以頂住不讓他讀高中。讀書讀書,越讀越輸。大富讀書讀得遲。大富到上學年齡時,俺沒有讓他去讀書。學堂裡的許老師——一位縣城裡來的姑娘,扎著兩根又粗又長的辮子——天天上門來做俺的工作,俺虛心聽著,不說話。人家畢竟是先生,講的話句句是道理。可是道理也只是道理啊。

“許老師,您講的道理,俺都聽進去啦,”俺賠著笑,說,“您就回去吧。”

許老師心滿意足地回去了。第二天晚上,她又來了,因為大富還是沒有去報到。

“怎麼回事,有財叔?”許老師說,“不是都已經講好了嗎?”

“是啊,許老師,是啊,”俺陪著笑,說,“是都已經講好了……”

“那是為什麼呢?”許老師說。

“許老師,俺是已經和大富講好:他長大了,已經是小半個勞力了……”俺說。

“啊……”許老師說不出話來。她的道理早就跟俺講完了,早就被俺聽進去了,所以現在,她什麼話都講不出來了。她雙手絞著辮子,滿臉的失望。

大富六歲開始看牛,七歲開始帶弟妹。八歲,他開始牽著牛到學堂裡去,把牛綁在操場邊的那棵柳樹上,自己站在教室的窗外。他個子小,腳底下要墊兩塊磚頭,才能把下巴勾在窗沿上。他一站就是半天,所以牛老是吃不飽,養得很瘦——柳樹四周的那塊草地才多大啊,草根都被翻出來吃光了,可憐的牛。

日子久了,許老師看大富可憐,有時會把他領到教室裡,讓他坐在小板凳上——這樣的時節太少啦,學堂不允許,還得等他背上的弟弟要麼妹妹睡著的時候。弟弟和妹妹也像牛一樣老是吃不飽,老是哭,要不停地哄。許老師說,你們家的大富啊,屁股一捱到小板凳,整張臉就漲得通紅。別的孩子手都在桌面上擺得好好的,大富呢,老是攥著小板凳,離開教室的時候,手心都是溼漉漉的。

大富九歲,夏天,許老師又上門來了,她一邊說,一邊輕輕拍著大富的腦袋。她的兩根大辮越發粗了,垂到腰上,像兩根黑扁擔。俺說:“許老師啊,你講的道理,俺去年就聽進去啦。”

“我的道理你聽進去了就好,”許老師說,“不過這次我要聽聽你的道理。”

“啊,許老師。俺不會講道理啊。”俺說。

“這次你一定要講,做人要講道理。”許老師說。

俺的臉一陣發熱。俺活到這個歲數,還頭一次被人說做人不講道理。做人怎麼能不講道理呢。不過,俺真的不會講道理。

“許老師,俺……”俺的臉上像有很多蟲子在爬。

“你講不出道理,就讓孩子上學。”許老師說。她盯著俺,眼睛一眨不眨。一個大姑娘,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你看,那還得了啊。

“……俺同意……”俺咬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