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一發出低低的嘆息。
她的身體滲出血來,血染紅了布料,沿著白皙的小腿蜿蜒往下,一滴一滴墜進深白的地上。
「是深黑的。」
她一步一步地往前走,每走一步,鮮血淌得越多,但她的聲音還是平和的。
身體是疼的,可是她的心是快活的,像被拋在空中,像在風裡。
這是她的第一次自由。
她第一次的自由。
她第一次的,可以這樣光明坦然地說:「寰宇是深黑的,比最濃的墨都更深,裡面有無數的位面,一個位面就是一個世界,位面的顏色是不一樣的,有的是紫,有的是藍,有的是青綠和春花一樣的粉;它們有的剛剛誕生、小小的、像孩子一樣努力地生長,有的正值盛年、廣闊而浩大、成熟又璀璨光華,有的已經老去、垂垂暮年、緩慢而艱難地吞吐著僅剩的歲月。
它們大小、形態不一,有的相隔著無可計數的距離,有的其實不過咫尺,但處在不同的流層,像天空與海洋,永遠不會觸碰到彼此,甚至不可知彼此的存在。
它們在自己的世界中存在,數不勝數,無可計數,它們的光華倒映在深空中,深空便有了光,無數的燦爛的光影交織,那就是寰宇。」
她說:「那就是寰宇。」
「原來寰宇是那個樣子。」
瀛舟慢慢看向她:「那便是,你來自的地方。」
林然看著他,點一點頭。
「是。」她輕聲說:「那是我來自的地方。」
瀛舟望著她,像望著一株美麗的花。
「林姑娘。」他說:「我帶你走吧。」
「你這樣的生命,不該被束縛,不該虛耗於此。」
瀛舟的目光沿著她清瘦的肩膀,落在她漸漸露出的膝骨,鮮血在她白皙的面板斑斑點點,悽厲而美,是人間不可留的清姿靡艷色。
「我為你斬斷負累,助你自由。」
他望著她的目光倒映著柔和的色彩:「我們走去深空,遊歷萬世,自此無拘無束,逍遙自在,過神仙眷侶一樣的生活。」
林然望著他,眼中並沒有多少本應該的恨或嘲笑,甚至沒有什麼憤怒。
她的目光還是那麼清亮,澄澈的,乾淨的,又柔軟。
她搖了搖頭。
「為什麼?」
瀛舟嘆氣:「你便就這麼渡不過他們?」
「可他們也只是你的這一世而已。」他說:「你走過那麼多的世界,見過多少人,有過多少牽絆與眷顧,不也都可以拋下了,怎麼唯獨這一世,就這麼渡不過?」
林然望著他。
「不是渡不過。」
她輕聲說:「我只是捨不得。」
「你說遊歷萬世,可我已經走過萬世,我已經,走了很久很久。」
「我一路地走,一路地忘,一路地丟掉,連自己都忘掉了,走到了這裡。」她輕聲說:「可只有這裡,只有在這裡,我又找回了自己。」
「我在這裡,明明快死了,可好像又真正活過來了。」
「我不想再走了。」
她慢慢地抬起劍,劍尖朝前,像風揚起了帆,青竹支起了利骨。
她飛身而起,修為寸寸立拔,挾不死不休的鋒芒,向他殺去。
「我哪裡也不去,我要留在這裡。」
「我要,滄瀾活。」
「……」
瀛舟沉沉嘆一聲氣。
修長的體態化作混沌,幽暗浩大的深空籠罩天幕,漸崢嶸而壓迫低垂,無數晦暗的陰影在遙遠星海最深處浮現,漸漸放大、拉近,化神的光華在那一瞬間渲染漫天霧海。
「我是真的愛極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