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覺得我像一隻被纏進蛛網裡的螢蟲,無知無覺被纏緊,在我意識到時,我已經被纏得很緊,我應該掙扎,可我…並不捨得。」
有時候,甚至有時候,元景爍有些恨他發現得太早,如果當他發現時已經被徹底纏住,已經被徹徹底底地侵佔,那他就不必再思考、再掙扎,不必徘徊,就可以順理成章地沉陷進去。」
「你是在抗拒。」榮翰靜靜聽完,下了結論:「為什麼?你覺得她會耽誤你?」
元景爍:「我有使命。」
榮翰:「什麼使命?」
「我不知道。」
元景爍低低說:「連我自己也不知道,我不知道這條路會走向哪裡、會是什麼結果,我不敢懈怠…我不怕她耽誤我,我只怕我會害了她、我會害很多人。」
因愛故生憂,因愛故生怖。
五年前的元景爍無畏無懼,今天前的元景爍尚可裝作一切不知。
可是他騙不了自己,他騙不了自己了。
榮翰望著他,忽然大笑起來。
滿屋子倒著醉鬼,酒桌只剩下他們兩個人,榮翰搖搖晃晃站起來,背對著走到窗前,俯瞰著這座城市繁華盛景,舉起酒壺仰頭灌進嘴裡。
「我幼時父母被害,滿家百餘口人只活了我一個,我發誓必報此仇,將復仇視為我此生唯一的使命。」
「我一直在查,我一直在找我的仇人,我的命不是我的,我不敢娶我心愛的姑娘,所以我只能強笑著對她說,我會像哥哥一樣送她出嫁,我會看著她嫁給一個好夫君…直到最後我發現,就是她的父母、收養我疼愛我長大的義父義母,和她的好夫君、我曾經視為生死之交的異姓兄長,當年聯手合謀害死了我的父母。」
「她自刎了,在我面前。」
「我以為我報了仇會很快活,我終於能坦然跪在爹孃牌位前交代,但我沒有,我心裡很空…我總會回想起往事,想起小時候和她一起上學堂,面對面打坐引氣,我只想苦練功法報仇,可她貪吃貪玩,她愛吃麵餅,就端著義母送來的牛肉小麵餅坐我旁邊,一邊自己坑哧吭哧吃,吃得滿嘴油光,一邊在我中途休息的時候,手忙腳亂拿著筷子一本正經地要餵我。」
榮翰忽然笑:「想得次數太多了,以至於有時候我甚至會忍不住想,如果我沒有發現真相,如果我沒有那麼不顧一切地只想報仇,如果我沒有因為猶豫因為懦弱而把她推給別人,如果我娶了她,如果我們已經成婚、已經有了孩子,如果…是不是,就會是另一種結局?」
元景爍望著他,榮翰笑:「聽著很不孝,為了兒女情長、貪圖現在的溫情與幸福,甚至想背叛家仇與父母,很沒有良心,對不對?」
「但這確實是我曾想過的。」
榮翰說:「小子,這就是我要告訴你,人就是有慾望!貪戀愛、貪戀幸福,逃避痛苦和絕望,那是本能,那不可恥,人就是得接受這樣偶爾卑劣的、有著私慾和缺點的自己。」
元景爍一震。
「我以為我放棄她,割捨感情,就能心無旁騖,就能對我們都好,但真是這樣嗎?」
榮翰說:「我不知道,但我已經沒有後悔的資格。」
「可是你還有。」
榮翰轉向元景爍,望著他,說:「你還可以去主動追求心儀的姑娘,你們沒有家恨、沒有各自婚嫁、沒有被迫分開的理由…我不知道你有什麼理由不去爭取?」
「你難道要眼睜睜看著機會從手中流走,將來像我一樣後悔?」
元景爍渾身大震。
榮翰的話像是重鍾在他心口重響,將他已經搖搖欲墜的屏障擊碎。
那簇火前所未有地熊熊燃燒起來,他再也壓不住它。
他也不想再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