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早知後娘不好,對夏太祖的律令自然沒什麼好置喙的,對待繼室和填房之子,無事尚且要踩上一踩,何況蕭綸和鄭氏的確是一枝梨花壓海棠呢?故蕭氏族人一提起這位新夫人,就是一副很輕蔑的口吻,滿臉不屑。不知情的人一想,覺得也對啊,鄭氏年紀輕輕,生得美貌,什麼如意郎君找不到,非要找個年過半百的糟老頭子?不是圖個名利富貴,還是圖什麼?
為著這些流言蜚語,鄭氏不知哭過多少回——她也不想嫁給蕭綸,一輩子被人指指點點,她也想找個年輕俊朗的郎君,平平穩穩地做正頭夫妻。但她生得美貌,縱然閉門自守,也會招蜂引蝶,鄭家又只是普通的平頭百姓。在長安這種一個石頭掉下來都能砸死七八個權貴的地方,無論誰想納她為妾,她都不能反抗。
只有正三品以上勛、爵或者官位的人,才有媵的名額,妾勉強有個身份,其餘人口中的納妾,無非是讓她簽了賣身契,從良籍變成奴籍,供主子玩樂罷了。這種沒名沒分的賤妾,主母一個不高興,就能將她給發賣了。莫說一生都毀了,父母兄弟,姐妹親朋,又有誰能抬起頭來?
嫁給蕭綸,乃是不得已為之,卻也是最好的路。蕭綸人品方正,對她極好,在她生下兒子以後更甚,鄭氏亦慢慢對蕭綸上了心,老夫少妻,安安穩穩地過日子。蕭譽又十分聰明,六歲就入國子監讀太學,十分勤勉刻苦,成績優異,鄭氏心中有了指望,更是開懷。但這世上,好景總是不長。
蕭譽九歲那年,時年六十二的蕭綸病逝,臨死前給兒子起了個字,即贊之。聖人念其勞苦功高,破例讓蕭譽襲了校尉一職,家業田產卻還是按照填房之子繼承的規矩來,他只能繼承一半,剩下的一半要歸國家所有。
如此一來,蕭氏族人的眼睛,就更紅了。
人走茶涼,古皆有之,國子監的名額統共三百,雖說可以收品學兼優之人,事實上卻是勛貴權臣子弟的就讀之所,也是眾多權貴擠破了腦袋都想讓自家子孫去,好發展人脈的地方。蕭綸在世時,尚有人覺得蕭譽不是嫡長子,來此就讀不合理;一死,蕭譽和鄭氏孤兒寡母的,免不得有人欺上門來。
手段高明一點的,不會直接說你快從國子監滾蛋,給旁人空出位置,而是很委婉地提醒你,你應該守孝了,而且,你現在是正六品上的校尉,有官身,不適合再來這裡。至於手段低劣一點的……今天族裡要祭祀,你們得出一部分永業田給族裡做祭田;明天莊子收成不好,職分田的稅卻還要按時交;明天商鋪經營不好,必須盤出去。偌大一個家,奴婢的祖宗都跟著蕭譽祖先南征北闖的,偷懶撈錢是一絕,做起事推三阻四,略罰一罰,對方就哭起祖宗和老將軍,幾讓鄭氏氣得吐血。
鄭氏身為填房,底氣本就不足,那些髮妻原配將她視為狐媚子一類的人物,也不屑和她交往。眼看著兒子被逼著從國子監離開,守孝三年中好學不倦,孝期一過,想找個先生卻難如登天——真正有學問的人,鄭氏一個都不認識。京師中懷才不遇的舉子倒是挺多,誰能保證他們的水平如何?再說了,寡婦門前是非多,若是請個老師住在自家,今天住下來,明天謠言就能滿天飛;若是不住,在高昂的束脩之外,還得買馬車,僱僕人,成天接送對方,花費甚巨,鄭氏出不起。
若換做旁人,見兒子已有了官身,未必會要兒子繼續上進。畢竟武人嘛,打熬身體,鍛鍊出一身武藝就罷了,能讀會寫也就行了,讀那些經史子集做什麼?但蕭譽打小就會讀書,鄭氏又對他寄予厚望,實在不甘心兒子就這樣荒廢。無奈之下,這位母親想遍亡夫曾經交好的人,挨家挨戶求過去,不知怎地就找到了於家。
於家子弟眾多,總有那麼一兩個將來要在蕭譽手下混的,故這件事求來求去,最後求到了沈淮頭上。
那時,沈淮正為代王和王妃被流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