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淼望著範大娘子,沉默片刻,緩緩將自己方才的話重複了一遍:「是她,我……不至於認錯自己愛過的人。」
懷抱愛子顛沛流離都不曾落過一滴眼淚的範大娘子,聽見這一句話,淚水卻不住滾落。
騙子,你這個騙子,如果你沒有認錯,為什麼這十八年來都認不出那個冒牌貨?我抱著對你的恨意在塵世苟延殘喘,你又為何在父母兄弟都不認我的時候挺身而出?你知不知道,你的做法會讓全天下的人都唾棄你,誰讓她已經和你生了兩兒兩女,與你做了十八年夫妻。都說一日夫妻百日恩,她妄冒為婚,你以受害者的姿態等聖人宣判,再為她求求情,讓聖人從輕發落就行。明明有面子裡子都能保全大半的做法,為何要在這時候站出來,為我說上這麼一句話?
淚水模糊了她的視線,彷彿回到了十八年前,她還是不諳世事,沉浸在詩書中的閨閣少女。夏日去京郊避暑,坐在扁舟之上,緩緩遊過荷塘,她詩興大發,接連做了好幾首詩,忽聽一個清朗的男聲問:「比起較為俗艷的『綠』字,我覺得『碧』字更好一些。」
她生得美貌非常,不知多少少年郎君對她大獻殷勤,她對此膩歪得很,本不欲搭理。但涉及到自己最喜愛也最自豪的詩賦,她又忍不下這口氣,便轉身望向說話的少年,見他衣衫華貴,眉目風流,笑意盈盈地望著自己,心中一跳的同時立刻腹誹,覺得此人必是花叢老手,自己斷不可被色相迷惑了去,態度便冷淡傲慢到十二分,譏諷道:「大俗即大雅,若每首詩都是清風明月,為何不去修道成仙?」
少年微微一怔,隨即竟收了摺扇,對她行了一禮,正色道:「閣下高見,是我拘泥。」
他,他,他喊我「閣下」?
因著好詩書不好女紅,又不怎麼會與人相處,範大娘子已被父母兄長批評了不知多少次。這是第一次有人用這樣鄭重的態度肯定她的才學,還尊稱她為「閣下」,她心中簡直樂開了花,便為自己剛才的以貌取人和冷淡態度而羞愧,乾巴巴地說:「不,不敢,我才疏學淺……」
接下來怎麼了呢?是了,他們就這樣聊了起來,聊得特別開心。她在家中不是什麼話多的人,因為怎麼說話都不討巧,索性沉默寡言,不知為何,她在這個少年面前竟有那麼多話要說。他們談詩詞,談歌賦,談歷史,談……談得奶孃忍無可忍,將她拽走,狠狠地在阿孃那裡說了一頓,害得她被罰抄了一百遍《女戒》。她氣得直跺腳,想罵那個害自己受罰的少年,卻怎麼也捨不得。
因為這件事,她被禁足了一個月,才能被阿孃領著去旁人家做客。不知為何,她每次都能遇到那個少年,見他花樣百出地竄進人家家裡,翻牆啊,鑽狗洞啊,扮小廝啊,什麼招數都用盡了。既忍不住笑,又忍不住擔心,與他在一起有說不完的話,哪怕一句話都不說,只要和他在一起就很開心。等他走了之後,又有些後悔,不是後悔與他見面,而是後悔自己話說太多,不夠貞靜,怕被他討厭,但下次見了他,兩人又繼續嘰嘰喳喳……
兩人才見幾次,範良就知道了,他大發雷霆,指著她痛罵,讓她「享受家族帶來的榮華時,也要盡到自己的義務」。她倔強不肯服輸,範良便將她鎖在家裡,什麼時候想清楚了什麼時候出去。她心中忐忑又期待,也不知道自己哪來的勇氣,為一個名字都不知道,只見過幾次的少年,與父親對抗了整整半年。等她禁足令解開的時候,全家上下對她的態度都不一樣了。
原來,他竟是鄭國公的嫡幼子;原來,這半年中,他也一直在與家人抗爭;原來,她能被解禁足,是因為穆家的媒人已經到了范家,他要娶她為妻!
知道這個訊息後,她歡喜得幾乎要飛起來,那個俊朗又驕傲的少年笑得傻乎乎,誠摯又堅毅地告訴她,你不要怕,我會快點娶你進門,我這輩子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