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那麼多年前的事情,回想起來,仍是歷歷在目。
蘇銳面沉似水,緩緩將信放下。
種花……花開的時候,阿兄就回到長安……
妹妹冰雪聰明,特意讓葉陵帶了這麼一封信,葉陵方才也說了,朝廷對西突厥使者的態度頗有些不尋常……邊境……快到秋天,異族往往是此時劫掠,好熬過冬天……西突厥、東突厥、吐蕃、柔然、鮮卑……
正當蘇銳思考這些的時候,又有親衛快馬加鞭傳來急報。
永壽坊大火……飛馬賊舊部……聖人大怒……魏王失去了權柄……
蘇銳自嘲一笑,已然下了決斷。
他一心振興家業,報效國家,行事堂正,無愧於心。平生唯恨,一沒能早早給妹妹定親,導致妹妹被指婚給魏王;二恨早年太想成家立業,穩定後方,錯娶妖孽。
一時眼拙,一次失誤,半輩子的功業、理想和抱負,頃刻間就要化為虛無。
你們都認為我是魏王最大的靠山,最可靠的依仗,最堅實的盟友?錯了!我蘇藏鋒這一生,絕不會做任何人爭權奪利的刀!
許是兄妹心有靈犀,蘇銳發下誓言的同時,蘇吟也遙望西邊,輕聲道:「算算日子,葉陵該將我的信帶到了。」
綠柳憤憤道:「您開了這個例子,如今又是這樣的……那一位三天兩頭就要來您這裡,就盼您再拿起筆,送封信去西域呢!」
她仰慕蘇銳,疼惜蘇吟,越發見不得魏王這種有事鍾無艷,沒事夏迎春的態度。無論她還是蘇吟都不相信,那封經過魏王府長史之手才能轉交的信沒被拆開過,但那又如何?蘇吟可沒用暗語寫,更沒用什麼秘密材料,再聰明的人也破解不出這份只有他們兄妹知曉的回憶。
「若不是我拖累阿兄,也斷不會弄到今天的模樣。」蘇吟險些落下淚來,「都是我不好,這樁婚事帶累他多少,明明是他自己本事出眾,偏偏誰提到他都要說一句,蘇銳蘇藏鋒是魏王的姻親,如今還要提出這麼過分的要求……」
花開之時,你就歸來。
突厥面臨可汗交替,定會生出大亂,平定這場禍事後,哥哥,你就辭官,上繳軍權,好不好?
「阿兄不會怨我,但會怨自己。」蘇吟的神色有些空茫,「為了自己,我竟有如此希望……」
她知道,蘇銳一定會答應她的。不光光是激流勇進,韜光養晦,更多得是為了妹妹的心願,還有,不做魏王的棋子。
倘若蘇銳想站隊,早早就站到了魏王一邊,全力支援對方,豈會等到今天?
綠柳見蘇吟鑽了牛角尖,連忙勸道:「這不是您的過錯,郡公府那一家子,也只有都護能鎮得住。都護這些年雖回家了幾次,卻都來去匆匆,豈能徹底梳理這些瑣事?」再說了,蘇銳的本事,誰都知道,哪怕辭了兵權又如何?一旦邊境爭端再起,豈能不派蘇銳掛帥?蘇銳在外幾十年,歷經風霜,也是時候該休息休息了。
「也只有這等時候,我才痛恨阿兄為什麼沒納幾個妾,生幾個庶子。」蘇吟搖了搖頭,嘆道,「他的兒女都是莫鸞所出,哪怕他想收拾他們,卻又不能將之打殺了。僕從們別無選擇,不敢對未來的主子如何。我是怕莫鸞將蘇沃給教壞了,蘇家的嫡長孫,斷不能再卑躬屈膝,做誰的奴才。」
綠柳深以為然,便見蘇吟緩緩走到了首飾盒邊,拈起一根金釵。
她一直在拖累兄長,明明是這樣的病體殘軀,為何不徹底死了,一了百了呢?只可惜,她現在還不能死,她得去給晉王夫婦,給縣主賠禮。他們可以恨蘇彧,卻一定不能遷怒哥哥,等到哥哥回來……
魏王妃,哈,魏王妃。
生榮死哀,入葬皇陵,何等尊貴?可她只想回到蘇家,生,活在那裡;死,葬入祖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