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婚事,實有無數難處。
論出身,侯府嫡出的小姐,怎麼也不算低了,但蘇銳孤身一人在外,極有可能性命不保,五服中又無旁人可以承嗣。一旦蘇銳沒了,爵位被朝廷收回,她就是白身。
論嫁妝,蘇家的底子,已經被她那個荒唐的父親敗得差不多了。母親雖留下了嫁妝,但首飾可以炸一炸,恢復鮮亮,衣衫、料子卻早就被爛了。嫂子倒是陪嫁極多,可蘇吟怎麼會動這種心思?
論子嗣,那就更是……但真正要命的,還是落在蘇吟的性子上——若她只是想攀高枝,或者找個經濟適用的男人湊合著過,也就罷了。偏偏她實在是個樣樣都好的姑娘,愛她的人,譬如她的哥哥嫂子,不忍隨意找個閤眼的人做妹夫,唯恐辱沒了她,哪樣都好的男子又未必看得上她。哪怕他看上了,家人也未必同意,內宅到底是女人的天地,不得長輩喜歡,處不好妯娌關係,便會吃無數暗虧。
正因為這樣困難,陸泠無奈之下,才求上了陸家。王夫人瞭解勛貴們的脾性,知曉陸泠多半看不上,忽地想到一件事,心中一動,小聲說:「前些日子,夫君問你借書,你知道吧?」
陸泠聞絃歌而知雅意,「難不成那位想借《說文》一觀的……」
王夫人不敢說那是齊王,含含糊糊地說:「與夫君一樣,出身高貴得很,人也不必說。夫君對我說了,您與他的親妹妹無異,陸氏統共就這麼幾個人,自然要互幫互助,您的親戚,也是咱們的親戚。」言下之意,便是陸繼已在暗中為蘇吟相看夫婿。
這也沒說錯,陸繼知曉陸泠心結,又頗看重蘇銳,有心結交,王夫人如今蓄意賣好,把這件事告訴了陸泠。
前朝很多世家抹不開臉,不好直接改旗易幟,但瞧著大夏日漸穩定,何等心熱自不必說。這些世家很多在學問上都有獨到的見解,也因此縈繞在梁、齊二王,尤其是齊王的周圍,便如陸繼,一開始求見齊王,心思並不純正,倒是想找個進身之階,開啟局面的心思多些,後來才被齊王所折服。
陸泠知曉這一情況,她對世家底蘊頗為自傲,也知曉齊王身邊圍繞著很多優秀的人,便覺堂兄的考慮很是周到,破天荒希望堂兄快些回京,更不要說對蘇銳的期待,她幾乎是數著日子算蘇銳還有多長時間回京述職的。
蘇吟倒沒將這當成一回事,她早就打定了主意,要揚一揚自己的「病弱」之名,待年歲再長一些,就出家做女冠。若是哥哥嫂嫂願意養她,她就留在家中做個不拘一格的方外之人,日後有了侄兒侄女,說不定還能教導他們讀書識字;若哥哥嫂嫂不願意……哪有這種可能呢?故王夫人和陸泠帶她去做客,她雖厭煩那些評估打量的目光,卻從來不拒絕嫂嫂的請求——這些貴婦人一看她「不是福相」,本能就厭惡了,何況她還不會奉承,為人冷冷淡淡的,更讓人不喜。只要多出門幾次,她的婚事就算沒了一半。
陸泠反應也快,旁人挑剔的目光雖隱晦,她卻察覺出來,險些為小姑子愁白了頭髮。待到齊王辦成了江南一案,好些世家、官員被捲入,王府門庭若市,陸繼府上也賓客盈門,陸泠反而不提這件事了,一心一意等蘇銳回來——族兄升職,本是好事,但趁熱灶的人太多,這時候求上門,反而容易壞事。
她不求陸繼,陸繼卻找上了她,有些尷尬地說:「阿泠啊!《說文》中有幾處,為兄的友人有不同的意見,他也是飽讀詩書、博學多才之士,為兄覺得他說得頗有道理。」說罷,點出幾處。
學術一道,有所分歧本就是常事,陸泠並未反感族兄隱隱有些偏向對方的態度。相反,見對方的闡述也極為精妙,免不得聽入了神,只覺自己要細細推敲,方能應答,肅容道:「真是博學之士!阿兄,我幾天後再給你回復。」
陸繼知她入了心,連連點頭,陸泠越想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