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隻白鴿從他手中振翅飛離,盤旋了一會,才越飛越遠。
而,此刻,緋顏倚在浴桶裡,昏然欲睡,桶裡的水漸漸冷卻,她的身子悉數浸在水下,烏黑的髮絲有幾縷垂在瑩白的胸前,纖細的手腕擱在桶邊,指尖猶有水滴濺落,一滴,兩滴,墜落在金磚地上,於靜寂的殿內,分外的清晰。
屏風外,玄色的身影復又出現,他站在那,看著這個女子,明白,始終並不能做到不見她。
冥霄其實也早看穿了他,不是麼?
如果說,他還有軟肋,那麼,眼前這個女子,就是他唯一的軟肋。
他從榻上拿起剛鋪好的錦褥,隨後,走近浴桶,眸光移向別處,俯低身子,一手把她從浴桶裡撈起,一手迅速用錦褥覆上,隔著錦褥,她潮溼的身子裹在裡面,水滴順著褥角,依舊不停歇地濺落於地。
她安恬地倚在他的懷裡,這樣的安恬,於此刻,深深地觸進他的心底,那一處最為柔軟的地方。
曾經,那裡,也有另外一個女子到達過,他以為窮盡十幾載的人生,才終於尋覓到的幸福,殊不想,卻匆匆地再次失去,措手不及,帶來的,不過是另一種椎心的痛苦。
以為,永不會再來。
卻未料,冥冥中,讓他碰到了她。
她那樣的溫軟,總是澄淨地善良著,雖然,這樣的善良,於他看來,是最最愚蠢的堅持。
然,終是,觸進了他的柔軟。
但,現在,他只能更緊地擁住她,除了這樣,其實,他什麼都給不了她,這麼多年的部署,他不能讓自己為了她再有任何的疏漏,否則,他對不起他的母親。
母親,雖然並不是一個完全善良的女子,甚至在他那麼小時,就曾讓他射殺過皇兄。
可,他永遠只會有一個母親,無法替代的唯一!
每每午夜夢徊,他都會記得那時的場景——
那日正是父皇的秋狩,他拉起弓,在密林的深處,箭無須發地,就射中了彼端的皇兄,看到生命在他的箭下就此消逝時,他的心,在那一刻覺到過一層深霾的陰影,這層陰影即便過了那麼多年,都會清晰地映現,沒有辦法拂去。
而,那時,他只能這麼做 因為,惟有他成為儲君,母親才能真正在宮裡揚眉吐氣。
母親的出生並不顯赫,選秀入宮,一年復一年,靠著在深宮裡苦苦地煎熬,才終於熬到了妃位。
即便如此,他也清楚地知道,宮裡人對母親是不屑的,甚至於父皇,漸漸地都不再寵愛母親,那麼多的夜晚,他看著母親守在殿裡,等著敬事房的通傳,每一次,等到的,僅有失落。
於是,在那些夜晚失落的蘊積中,他發誓不會再讓母親受一丁點的委屈,也不會讓母親繼續傷感。
所以,母親在讓他做那件事時他沒有任何的猶豫,即便彼時,他從沒有殺過一個人。
連宮女內侍,他都沒有責罰過。
但,當親眼目睹那麼多日夜母親所受的冷落、所受的痛苦,倘若有一件事能讓她開心,為什麼不去做呢?
縱然,他深深地知道,這件事對於皇兄來說,是多麼的無情,對於他來說,是多麼的殘忍。
可,彼時,得手後,他嫁禍給身旁的伴讀,都做得得心應手,沒有任何愧疚。而那伴讀,就是嬴玄憶。
他和他之間的糾葛,該是從那時就開始了吧。
後來呢?
很長一段時間,他都不敢去想後來。
後來,母親在父皇一次出征後被謀逆的皇叔變成了人彘。因為皇叔所愛的一個女子,容不得母親。那個女子 ,不過是一名最卑賤的宮女。
難道,母親真該付出這樣沉重的代價嗎?
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