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被胡九彰如此端正的拜了一禮,李慕雲反倒愣了。
他瞧著胡九彰沉默片刻,那張沉靜的臉孔上,忽而顯出一絲笑意。而在笑意過後,他眉頭又忽的皺緊了。
「跟你說多少遍了,別叫我李公子。對你,我不是李公子,我是你朋友,你要叫我小白。」
李慕雲一本正經的說著,但胡九彰卻不以為然,仍要規規矩矩的收了禮,這才坐回到原處去。
「一碼歸一碼。」他挺著胸脯在李慕雲面前直搖手,「之前,你是我朋友,也是我的救命恩人。但這之後,倘若你不嫌棄,我做你的家臣,護你周全。畢竟打仗可不是鬧著玩的,你的命,系在我身上,只要我活著,定不會叫你有損傷。」
直到次日正午,小廟中才不緊不慢的走出兩個人。李慕雲與胡九彰一前一後,轉而向著東南方前進。
胡九彰腰掛兩把軍刀,背著那一身行李,與初到長安時別無二致。而李慕雲呢,雖然身上那套價值不菲的綢緞衣裳已經變成了灰土模樣,但他身上,卻散著前所未有的盎然生氣。
這位在長安城默默無聞二十一年的皇室後裔,決意在大唐百年來最為動盪的時刻,投身這亂世激盪。這時的他,還想不到,如今這場令大唐上下為之震盪叛亂,原只是八年動亂的簡短開端。
時間退回到幾月前,天寶十四年秋,天寶盛世,大唐正站在最為輝煌的時刻中。那時,安祿山尚未起兵,帝國仍在一片繁榮之中,歌舞昇平,欣欣向榮。
這一天,長安城東邊的原野上,響起了隆隆滾雷,天光驟變,剛剛從東邊探出頭的火紅圓日,瞬間被烏雲籠罩入一片迷濛之中。
天色昏暗,偶爾一兩道閃電,忽的將大地照亮,官道上,由十幾隻駱駝組成的北來商隊中,發出一陣陣躁動。
這一幫人是打從東北入關,往長安做買賣的。商隊本想趕著東市開市前入城,怎知尚未行至長安城外城門,就被這一場驟雨困在路中。不單是馱著貨物的那十幾隻駱駝,就連隨行那三十幾個行商的漢子,都被這突如其來的情況,搞得焦頭爛額。
天邊滾雷陣陣,起先淅淅瀝瀝的雨勢也逐漸升級為瓢潑大雨,還未等這群人從行李中拿出雨蓑,他們身上的衣服便轉瞬被這大雨澆了個透。
舉目望去,依稀能在半暗半明的天地間,看到盤桓在長安城東邊的龍首渠,渠中水勢翻湧,不一會兒竟也隨著那怒雨,洶湧澎湃了起來。
忽然,天邊電光一閃,遠遠的就看見,龍首渠的堤岸邊上,好像被衝上來了條白花花的物什,這一群商人無暇顧及河岸邊的情形,只一門心思的想將受驚的駝群驅趕到遠離河渠的高地,而就在商隊的一片嘈雜聲中,一個青色身影從這人畜難辨的混亂場景中衝撞而出。
商人們都沒看清楚堤岸邊的被暴漲的雨水沖至岸邊的物什,只有那青衫大漢看著了。
被衝上河岸的,分明是一個人。
不知為何那人身上大部分衣物都沒了蹤影,僅剩下赤條條的身子。
漢子幾步跑出了商隊的範圍,竟直衝著仍翻湧不斷的河渠邊奔去了。
「老燕,這麼大雨,你幹嘛去啊!」
「去救人!」
卻見那青衫漢子回過頭急吼一聲,轉眼間已經跑出幾十米遠。
商隊的人沒工夫攔他,直忙著安撫受驚的駱駝,又極力將那十幾頭託著寶貴貨物的駱駝往高地上拉。
待商人終於趕著駝隊走上高地,這奔去河岸邊的青衫漢子也回來了。卻見漢子懷中抱著個赤條條的男人,那人披散著頭髮,慘白的身子上,不下十幾處黑青黑青的淤傷,著實觸目驚心,惹得商人們接連叫嚷。
「老燕,這人死了吧?你撿個死人回來做什麼,多不吉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