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慕雲不敢深想,他只覺得自己胸口強壓著一口氣,好像那口氣什麼時候消散了,他人便也要跟著一同散去。
在通往潼關城下的路上,沿街李慕雲就見到來往穿梭的傷兵,和運屍體的小隊。戰場上的屍首,大多七零八落的,能被分毫不差的被撿回來,已經是萬幸。李慕雲眼光止不住的往來往的運屍隊身上打量,他本不敢去看那些腐屍,可只要一想到胡九彰,即使不敢看,也強逼著自己去看了。
李慕雲一個在長安城裡嬌慣出的世家公子,哪裡受得了這種場面。無處不在的惡臭在他鼻腔內橫衝直撞,再配合著那些青紫腫脹的零碎屍首,李慕雲還沒走出幾步,就有些站不穩了,他是被身旁兩位親兵攙扶著,才強忍住腹內的作嘔感,一路朝著城牆的方向艱難前行。
在城牆下,李慕雲沒找到胡九彰,卻見到了盧盛。怎知盧盛這時候,竟是春風滿面的模樣。
「李公子來了!誒,我跟你說,這次咱們可算是結結實實與安祿山那廝狠碰了一下。陣前計算,叛軍死傷將近一萬,我方減員三千,這是全勝啊!哥舒元帥現在定然正高興著呢!回頭我去與我爹說說,咱們趁著這個機會,將公子引薦到哥舒元帥面前,事情定然會十分順利的。」
看著盧盛臉上爽朗的笑,李慕雲不知怎的,只覺得毛骨悚然。他們正站在揮不去的屍臭中,三千……一萬……每一個數字的背後,都是一條活生生的命啊。李慕雲從前,從不覺得有士兵陣亡,是什麼大事,可如今,只要他想到,這每一條命,都有可能是一個像胡九彰那樣勤勤懇懇的兵,他腦中瞬間就懵了。
不容他細想,盧盛這邊話音未落,李慕雲便驟然俯下身來,胃裡翻湧著的酸液,隨之穿過喉頭,帶著濃烈刺鼻的酸苦,從口中嘔了出來。
他被那屍臭燻得頭痛欲裂,胃裡本沒什麼東西的,這麼反應劇烈的連吐了好幾口,到底吐出來的,也只是胃酸,叫他平白冒出一身虛汗,臉色愈發難看了。
「李公子!」
盧盛一見李慕雲這樣,連忙上前將他扶在懷裡。
「李公子身體不舒服?誒!你們兩個,快去叫軍醫!叫最好的軍醫!」
「我……我沒事。」
李慕雲周身顫抖著,可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這是因為什麼原因。他只覺得,潼關已經成了人間地獄,瀰漫在整個潼關的屍臭,和道路兩旁舉目可見的屍體……這所有的一切,都叫他身心劇震,戰慄不已。
如果可以,他真想現在就回到長安城裡。他不想看這鮮血淋漓的事實,縱然他已經知道事情原本該有的模樣。
「我要見胡九彰……」
李慕雲整個人都被盧盛攙扶著,重量完全倚在他身上。
「我要見胡九彰……我不需要軍醫,帶我去見胡九彰!」
李慕雲說得這樣堅決,倒叫盧盛連皺了幾下眉頭。
「好好好,我帶你去找。」他嘴上說著,心裡卻止不住要多想。
不就是一個家臣嗎?犯得著這樣擔心?
盧盛對胡九彰原本還沒什麼特殊的印象,但如今見到李慕雲反應的如此劇烈,他不由對胡九彰多了幾分興趣,只不過這其中還帶著些嫉妒的味道。
胡九彰是被自己手下的兵給抬回傷兵營的,他身上的確受了幾處十分兇險的刀傷,但好在軍營的大夫,治別的不行,治這種皮外傷,那可是醫藥聖手,傷勢比胡九彰嚴重,人家都沒皺過一下眉頭,胡九彰被送過去,也是二話沒說,把甲冑一脫衣服一扒,該怎麼縫合怎麼上藥,三下五除二的就做完了。唯獨在看到胡九彰的腿傷後,接手的軍醫犯了難。把仍在昏迷中的胡九彰往那兒一擱,接著去處理後送來的傷號了。
潼關的戰鬥結束時,胡九彰仍發著高燒,他腦袋裡昏昏沉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