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涼長久地沉默。
莫名地,他從下午就開始的憤怒情緒又開始燃燒,和煩躁一起,幾乎快要剋制不住。
「你明天要做的是膽囊摘除術。」他說,「雖然創口小,但是按照手術風險等級劃分,這個手術屬於三級手術,只比風險最高的四級手術少了一個級別。」
「這種手術,連我這樣高年資的主治醫師都得在上級醫師的指導下才能主持手術。」
他不該這樣的。
照著那張被醫務處法務處斟酌了無數次的告知書來讀才是最最保險的做法。
他不應該在下午經歷了醫鬧之後還頂風作案的。
但是心底的無名憤懣無法宣洩,看著盛夏那雙清澈見底的眼睛,他的嘴巴開始有了自主意識。
「你入院之後持續低燒,慢性膽囊炎肯定會存在膽囊黏連,如果黏連嚴重造成腹腔鏡下膽囊切除困難,甚至可能會在術中改成開腹手術。」[1]
「膽囊是人體用來濃縮和儲存膽汁的器官,術後你的消化功能肯定不能和有膽囊的時候比,腹瀉消化不良的次數會比普通人多很多。」[2]
「這些,才是你需要問我的,需要在今天晚上考慮的問題。」
而不是問一個只是在一起相處了幾天的病房病友的情況。
「可手術是必須要做的啊……」盛夏被程涼這一連串話搞懵了,「我決定手術前去了好幾家醫院,做了很多檢查,都說我現在的膽囊情況必須得切除了。」
程涼:「……」
他得考慮轉行了,最近的心態崩到都得讓病人來勸他這手術是必須得做的了。
「我就是想問問劉阿姨這種情況是不是也可以在清醒的情況下指定委託人。」盛夏又把話題繞了回來。
既然決定要多管閒事,就得堅持到底。
「你要做嗎?」程涼問。
問得十分突兀,語氣詭異。
盛夏怔住。
「十五床是醫院常客了,她的家庭情況我們很瞭解。」程涼看著盛夏。
盛夏那個瞬間,彷彿看到了傍晚程涼麵對鬧事者的樣子。
「她身邊沒有你說的那種人。」
可以信賴,可以在危急時刻第一反應就是救她的人。
久病的人,永遠孤立無援。
「所以你要做她的委託人嗎?在她失去意識的時候幫她決定是否要繼續治療,幫她決定用哪種方式用哪種藥?」
「承擔她的生命,或者再好心一點,幫她解決經濟問題。」
這問題異常惡意,和他傍晚告訴那個持刀的年輕人,他的爺爺是死於失血過多,是明明能救活但是家屬不簽字所以活活拖死的時候一模一樣的語氣。
帶著憤恨,彷彿這個問題,程涼問的不是盛夏,而是他自己。
所謂信念,是不是就真的像割肉餵鷹的佛祖那樣。
他無法成為林主任滿意的學生,是不是就是因為他做不到那樣無私。
他看著盛夏瞪圓的眼睛,想到了這姑娘直播的時候對著鏡頭說這樣也太沒追求時的樣子,想到了她看完他拍的影片後一秒就理解後嘴角的微笑。
「抱歉。」程涼突然清醒了,「今天事情有點多,情緒不太好。」
他主動坦誠主動道歉,不再繼續這個話題。
「你問的問題是可以操作的。」他回答,像平時對待病人一樣,做個專業的醫生,「只要十五床找到合適的人選,在手術前是可以跟林主任溝通的。」
「還有沒有其他問題?」他問,又一次遞給她筆,「如果沒問題了,在這裡簽字就行了。」
盛夏這次接過了筆,她的字很好看,一筆一畫的筆鋒凌厲,和她溫和的外表很不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