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也是最開始他們家的家人讓我去跪靈堂,我沒找人抽他們的原因。」
「我以為跪了,心裡的難受也就過去了。」
盛夏注意到,程涼的語氣和程主任的時候不太一樣了。
情緒化很多。
她莫名有些緊張,伸手拿了一包餅乾拆了。
「但是並沒有過去。」程涼說,「葬禮辦完了,一切都結束了,我還是沒有勇氣找你,你的微信名我一直都是置頂的,結果我那段時間都不敢開啟微信。那時候我就發現,我可能有點不太對勁。」
盛夏:「……」
「再後來,我值班的時候有個急診病人,開啟腹腔,我發現我無從下手了。」
程涼苦笑:「是真的無從下手,開啟以後我都不認識裡面的器官了,就覺得裡面一團黑,拿著刀傻在那裡,幸好那天普外醫生馬上給林主任打了電話才沒有出大事。」
盛夏:「ptsd嗎?」
程涼搖搖頭又點點頭:「來新疆前老林給我介紹了一個鹿城的心理醫生,我跟他聊了挺多的。」
「不是應激型創傷,孫林的事更像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他讓我之前心裡面存的那些疑惑一併爆發了,其實不少外科醫生曾經有過這類問題,這行壓力過大,難免會自我懷疑,這種懷疑,可能到某種爆發點就會造成應激反應,我正好遇到了。」
「一開始,我們都不覺得這是很嚴重的事,那段時間我本來就是低潮期,想著過去了應該就沒事了。」
「我以前跟李副主任說過,我跟他不是一條水平線上的,我也嘲諷過孫林,我說他這輩子也就這樣了,不會有大出息。」
「但是他們都說,我能這樣是因為我是個富二代,沒有生活壓力,真的遇到事,估計連他們都不如。」
「很可笑的,可能真的聽得太多了,所以我潛意識裡信了。」
「那整整半個月,黑霧都沒有消失,甚至越來越濃。」
「所以心理醫生建議我換個地方,給自己重建感知。」
「但是,並不容易……」
「我能在模型上完成所有手術,但是看到真人,就是一團黑霧。」
「再後來,眼看著林主任因為身體問題撐不下去了,來新疆的團隊要散了,我逼著自己進手術室,開啟腹腔,發現那團黑霧還在,但是能碰觸到了,能切開了。」
「心理醫生說,這是好事,他說我需要一些壓力才能衝破障礙,所以我重新拿起手術刀,想要試著在這個基礎上重建信心。」
「後來老林就帶著我做了各種評估,確定我做手術的技術沒有問題,仍然可以重新執醫,我就又回到了手術臺。」
「方向應該是對的,外人看起來,我就是能重新回到手術臺了,甚至因為那半年的練習,技術比以前好了不少。」
「可是從那天開始,我開刀就比普通外科醫生要多一個步驟,我一助知道,我得對著空氣多切一次。」
很多人以為這是儀式感,沒人知道他其實是看不見了。
「後來我來了蘇縣,自己組建了一個手術團隊,從零開始。」
「這個方法也有用,看著蘇縣的外科團隊一點點成形,我手術的時候看到黑霧的次數就越來越少。」
「心理醫生說,我這段比別人長很多的心理治療,可能會因為蘇縣這個契機徹底好了。」
「但是提拉婆婆這件事,可能會讓這個契機失敗。」程涼又給自己開了一瓶水,「所以我今天,又他媽的開始切黑霧了。」
情緒暴躁,對自己無語,尤其在盛夏面前又變回了那個模樣,更壓抑,所以他就死迴圈了。
可是真的全部說完,他心裡面有塊地方卻突然鬆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