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搖頭。“一般青年不是這樣的,”我說:“如果你真如你說的原因,那麼你太反常了。現在的人都是大學畢了業就想往國外跑,到紐約、到倫敦、到巴黎……到世界的繁榮中心去,沒有人是像你這樣往臺灣的鄉野裡跑的。”
“你也是那些青年中的一個嗎?”他在月光下審視我。月色把一切都塗成了銀白色,我們在月光下可以彼此看得很清楚。“你的夢想也是出國?”
“出國未嘗不是一條路,臺灣地方小,人口越來越多,大學生多如過江之鯽,青年無法發展,自然就會往國外跑,何況歐美的物質文明畢竟是我們所向往的。不過,你要我為出國奔走、鑽營,我是不幹的,我只是想……”
“想什麼?”他問,微微的眯起了眼睛。
“結婚,生孩子。”不知是什麼力量,使我坦率的說出了心底最不為人知的一份秘密。在阿德面前,我好像不需要偽裝,可是在別人面前,我一定要把這可笑而平凡的念頭藏起來,去說一些堂而皇之的出國大計劃。“結婚,生孩子。”我重複了一遍,用手去拔地下的雜草。“和一個相愛的人共同生活,擁有一堆淘氣的小娃娃,越淘氣越好。”我笑了。“那麼,生活在什麼地方都一樣,臺灣也好,國外也好。”
“有物件了嗎?”他問。
“物件?”我想起端平,那溫文的面貌和烏黑深邃的眼睛,心底一陣躁熱。接著,我發現什麼的叫了起來:“哦,我在問你的故事,倒變成你在問我了,告訴我,阿德,你沒有戀愛過嗎?”“沒有。”他肯定的說:“跟你說吧,我有個木訥的大毛病,在學校讀書的時候,同學們給我起一個外號,叫我紅蘿蔔。”
“紅蘿蔔?為什麼?因為你面板紅嗎?”確實,他的面板是紅褐色的。“不止於此,主要,我不能見女孩子,我和女同學說話就臉紅,女同學見到我就發笑,我也不知她們笑些什麼。結果,一看到女同學我就逃走。”
我大笑了起來,笑得好開心。他繼續說:
“更糟的是,我變成了女同學們取笑的目標,看到我,她們就叫我來,亂七八糟問我些怪問題,看著我的窘態發笑。繼而男同學也拿我尋開心。我真恨透了那些人,恨透了和人接觸,我怕見人,怕談話,怕交際,怕應酬。於是,受完軍訓後,我就選擇了這個與植物和自然生活在一起的工作。從此,我才算是從人與人的桎梏中解脫出來。”
我不笑了,抱住膝望著他說:
“可是,阿德,我覺得你很會說話!”
“是嗎?”他似乎輕微的震動了一下。
我沒有再說話,我們都沉默了一會兒,然後我問:
“你每天晚上都在花圃裡嗎?”
“是的,我喜歡躺在這草地上。”
“做些什麼呢?”“不做什麼,只是……”他停頓了一下,輕輕說:“聽花草間的談話。”“什麼?”我叫:“花草怎會談話?”
“會的。”他說:“花有花的言語,如果你靜靜聽,你會聽到的。”“決不可能!”我說。“試試看!”他微笑的說:“別說話,靜靜的坐一會兒,看你能聽到什麼?”我不說話,我們靜靜的坐著,我側耳傾聽,遠處有幾聲低低的鳥鳴,近處有夜風掠過草原的聲音,不知是那兒傳來模糊的兩聲狗吠,草間還有幾聲蛐蛐的彼此呼喚聲。夜,真正的傾聽起來卻並不寂靜,我聽到許多種不同的聲音,但是,我沒有所到花語!“怎麼?你沒聽到什麼嗎?”他問。
“沒有!”我皺皺眉說。
“你沒聽到金盞花在誇讚攻瑰的美麗?日日春在讚揚露珠的清新,大蜀葵在歌唱著月光曲,紫苑在和番紅花交友,木棒和吊燈花傾談,還有變色草正在那兒對蒲公英訴相思哩!”
我撲哧一聲笑了起來,他的嘴角也掛著笑,眼睛亮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