嗎?先生?一塊錢一朵!”
“好貴!”他聳聳鼻子,樣子很滑稽,像一頭大猩猩。“我這車上的一大捆,賣給花店才二十元呢!”
我笑了,突然想起劉大白那首《賣花女》的詩,我說:
“你知道劉大白的詩嗎?”
“不知道。”“有一首《賣花女》,我念給你聽!”於是我念:
“春寒料峭,女郎窈窕,一聲叫破春城曉;花兒真好,價兒真巧,春光賤賣憑人要!東家嫌少,西家嫌小,樓頭嬌罵嫌遲了!春風潦草,花兒懊惱,明朝又嘆飄零草!江南春早,江南花好,賣花聲裡春眠覺;杏花紅了,梨花白了,街頭巷底聲聲叫。
濃妝也要,淡妝也要,金錢買得春多少。買花人笑,賣花人惱,紅顏一例和春老。“
我念完了。我看到他抱著手臂站在車子旁邊,靜靜的望著我,他的眼睛裡有一種領悟和感動,過了好久,他長長的透了口氣說:“一首好詩!好一句‘春光賤賣憑人要’!”他俯頭看看車裡堆著的花束,又看看我,看看我的花籃,搖搖頭說:“‘紅顏一例和春老’!太悽苦了!臺灣,花不會跟著春天凋零的!”說完,他突然想起什麼似的說:“糟了!今天一定太遲了!”說著,他對我擺擺手,把板車抬出花圃,弄到廣場上。我偎著籬笆門,目送他踏著車子走遠了,才轉身關上籬笆門。我的鞋子已被露水溼透了。提著花籃,我緩緩的走進我的房間。才跨進房門,我就看到鵑姨正坐在我的床沿上凝思,我的棉被已摺好了,想必是鵑姨折的,這使我臉紅。鵑姨坐在那兒,沉思得那麼出神,以致沒有聽到我的腳步聲,她手中握著我的一件襯衫(我總是喜歡把換下的衣服亂扔),眼睛定定的望著那襯衣領上繡的小花。我站在門邊,輕輕的嗨了一聲,她迅速的抬起頭來望著我,一瞬間,她那美麗的大眼睛中浮起一個困惑而迷離的表情,然後,她喃喃的說:
“小堇!”我對她微笑。“鵑姨,你在做什麼?”我問,一面想走到她身邊去,但她很快的舉起一隻手阻止我前進,說:
“站住,小堇,讓我看看你!”
我站住,鵑姨以一對熱烈的眼睛望著我,然後她輕輕的走近我,突然把我的頭攬在她懷裡,緊緊的擁了我一下說:
“哦,小堇,你長得這麼好,如果你是我的孩子就好了!”
不知怎麼,我覺得她的聲音中有些顫抖,我憐憫起她來了,可憐的鵑姨,她孤獨得太久了。她到底只是一個平常的女人,在花與田地的鄉間,她能得到多少慰藉呢?我用面頰摩擦她那漿得硬挺的粗布衣服,她身上有種使人親切的肥皂香。我說:“鵑姨,離開鄉下,到臺北來和我們一起住吧!”
她用手撫摩我的頭、我的脖子,然後放開我,對我笑笑。她的笑容看起來怪悽苦的,她搖搖頭說:
“我不喜歡城市。”說完,她拾起我要洗的衣服走向門口,到門口她又回過頭來,愉快的說:“小堇,今天給你殺了只雞,等下多吃幾碗飯!”
我笑笑,鵑姨走了,我開始把花拿出來,忙著剪枝,插瓶。中午時分,一個騎著摩托車的綠衣郵差從黃土路上飛馳而來,我正和鵑姨倚門而立,看阿德制伏一條突然發怒的公牛,那公牛險些把他掀倒在地上,但他終於捆住了它,那牛被綁在大柱子上,還不住的在地下踢足,嘴裡冒著白沫子。郵差的車聲把我們的注意力全吸引過去了,鵑姨接過了信,看看封面,遞給我說:“小堇,是你的信!”我一看封面,心就狂跳了起來,那是端平的字跡,我搶過信封,把它貼在胸口,顧不得鵑姨懷疑的目光,也顧不得掩飾我的激動情緒。我衝進了我的臥室,“砰”的一聲把門關上,立即拆開了信封,倒在床上細看。
這是一封纏綿細膩的情書,一上來,他責備我的不告而別,說是“害苦了他”,然後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