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一眼已然年邁的老父,這一刻突然想起了去世多年的媽媽。人,再強大,再成熟,都割捨不了親恩。無論什麼年紀,永遠還是需要爸爸媽媽的,他們是你在這個世界的源泉,只有他們無條件地承載著你所有的喜怒哀樂。
曾經他也被這樣的感情困死了,因為爸爸媽媽,不敢要暮歌。
凌遠航其實無法想象如果媽媽還在世,他要怎麼帶著暮歌去面對媽媽的眼淚。這幾年他很感謝父親的理解。所以,除了完成暮歌的心願,他還想再幫父親一把。有些事,總還是該面對的,是非對錯,這麼多年,老人家該給自己一個交代了。心疼難去,可還是得真正的,把心結放下,不能再像媽媽那樣,死不瞑目。
凌果聽到爸爸這麼說,可沒像其他孩子一樣馬上蹦躂起來。這娃子狗鼻子靈,人更是聰明,早就嗅到氣氛有些不對勁了。他走到老爺子身前,佯裝的小心翼翼,拉住爺爺的手。
“爺爺,不能幫幫媽媽嗎?”
凌老嘴巴張了張,發現完全說不出拒絕的話。這麼大把年紀了才得了這麼個孫子,根本就是想把他寵成混世魔王,恨不得能把天上的星星都給摘下來,怎麼還能忍心拒絕他。
所以,無論是哪個世代的人,比比都是上輩比較疼愛下輩的。凌老有時想起會覺得心酸,他的一輩子,少年是苦過來的,像牛一樣勤勤懇懇活了六十多年,現在想像猴一樣逗孫子開心,可惜這樣的機會少得可憐,他覺得自己就像一隻狗,每天都要做的事情就是坐在家門口巴巴地等著孩子們回家一趟,望眼欲穿。可惜維也納太遠了,他也因為身份特殊,無法出國安養晚年,所以只能分隔兩地。偶爾他甚至會怕,萬一哪天他就那麼突然去了,會不會連個送終的人都沒有。
那麼多年過去了,其實應該理解的,莫家老大最後還是選擇了仕途。緣清走得那麼幹脆,讓他沒有了後顧之憂,後知後覺才知道的這雙兒女,還有妻子刻意的阻撓。壯年的莫柏仁後來根本就無暇顧忌這些,身處他們這樣位置的男人,面對著權勢和人性的雙重考驗。終生追逐的仕途和那個近在咫尺的位置,每個人都有機會碰觸到,這裡的世界陽光灼熱,能在這裡活下來的男人都擁有在沙漠裡尋找水源生存般的決裂和義無反顧,他們對政敵惡狠,對自己更是毒辣。於是,那樣輝煌的幾十年裡,心裡已經沒有空地讓女人的碧草春心孜孜蔓延了。
他自己又何嘗不是如此。幾年前老伴走了,才意識到這幾十多年另一半在自己生命中究竟有多重要。
莫柏仁其實也老了。他已經開始失去對權勢極致的渴求,所以他開始回過頭來尋找自己曾經遺失的人性。凌緣清是他心裡最遺憾的一顆硃砂,每當想起還會赤疼,所以和凌緣清有關的一切成了他後來想要彌補的心願。更何況,血緣天性。
看著凌果澄淨的目光,凌老突然覺得這一刻自己就在這孩子的眼中看透了命運輪迴。幼年時決計沒有想過自己能有這麼跌宕輝煌的一生,可我們的生命總是這樣曲折蜿蜒,誰都看不到盡頭。還有,不暇顧及的曾經的美好。現在人生變得很簡單,一樹唐朝的花,一座宋朝的樓,一口明朝的鐘,一把清朝的椅,一罈酒,一罈六十年前埋下的酒。
見凌老沒有回答他,凌果又調轉了槍頭。
“爸爸,我什麼時候才能在外面那些叔叔阿姨面前叫你爸爸?”
聽聽!聽聽!這得把幾個男人的心給聽碎咯!
作為父親,凌遠航心裡有多愧疚!可比起凌果,暮歌才是他更想保護的人。兒子,是他們兩人之間衍生出的附加品,因為是暮歌,他才那麼愛凌果。所以,這樣的愧疚只能繼續,端看凌果的將來,只有足夠強大的他才能有機會在世介面前名正言順地叫自己父親一聲“爸爸”。
凌遠航笑了笑,沒回答凌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