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在好轉,應長風本也沒打算這麼快走——再怎麼樣,也留個一兩年吧,七年都過來了,要走,不急在一時半會兒。
讓他下定決心提出此事,還是因為感覺到蕭白石依然不快樂。
換位思考就能明白,這地方的所有都讓蕭白石睹物思人,他隨時想到的都是和父親、和從前的回憶:
那些時候,蕭鶴炎對他偶有不冷不熱,大部分時間仍寵著捧著;謝雨霖還是個不苟言笑的師兄,有時也放下端著的架子和他一起插科打諢;桐桐閒不下來,一天到晚忙得腳不沾地,也不知她都在忙些什麼;柏郎活得挺好,每次從山下歸來都給他帶好東西,和他咬耳朵,說小石頭我們什麼時候一起去玩;牧禾在旁邊看他們胡鬧,木頭似的面容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
有的人沒了,有的人走了,但回憶無法輕易消弭,甚至因為逝去的人再不相見,情不自禁地被加工,變得越發完美。
而從前越好,滿目瘡痍的現實就越難接受。
所以應長風待不下去了,主動提出和蕭白石去雲遊四海。
他是個沒有家的人,在離火劍門踽踽一人極不合群,在東暝觀也獨善其身,將「關我屁事」作為人生信條貫徹到底。
現在他只想蕭白石能快樂一點,多笑笑。
至於自己,他所想所念不過「我身本無鄉,心安是歸處」。
他第一次提得小心翼翼,蕭白石沒立刻同意。應長風以為他不願,就換了說辭,不說「離開」,只說「出去轉轉」「散散心」。
去看看都城的牡丹,看看東海邊的月亮,西極山一年大半時間都是雪,當中還有極為珍稀的白老虎。天南地北,哪裡都是風景,沙漠與戈壁,草原與水鄉,還有四極不盡相同……都是紅塵修行,人間百態,此生要都走一遍才好。
每次提及,應長風都覺得自己苦口婆心,卻依然繼續做著。
他希望蕭白石能儘快走出來。
勸說的時候,他避擴音到蕭鶴炎的名字,感覺自己從來沒說過這麼多話,但每次蕭白石都一副興趣缺缺百無聊賴的模樣。
最初幾回,蕭白石神態一有「以後再提」的意味,應長風趕緊就住嘴。他自覺從來沒有過這麼好的耐心,當牛做馬伺候大爺似的——
他什麼時候看過別人臉色?
也就一個蕭白石,能成為他全部的例外。
但是再例外,應長風脾氣在那兒,滿三個月之後便再也說不下去,冷了臉。
「你愛氣不氣,反正過幾日我就自行走了,跟不跟著來隨便。」他這麼撂下一句話,冰涼涼的,渾身都是低壓。
斜倚在竹蓆上的蕭白石一骨碌坐直了:「要跟著!要跟著的。」
應長風眼睛危險地眯了眯,感覺有點奇怪。
這變得未免有些太快了?
黃昏適合無聲的離開,蕭白石沒有提前告知桐桐,挎了個簡陋的小包袱站在青竹溪畔,踢了一腳溪邊的碎石子。
神態很是自然,也沒有意難平,就像他早就猜到了總有一天應長風會按捺不住。
應長風猛地回過味來。
他手指戳蕭白石的腰眼:「餵。」
「嗯?」蕭白石抬起頭。
「你是不是故意耍我?」應長風問,怕蕭白石鑽空子,直接補充得更詳細些,「我前些日子天天看你臉色,哄著你,生怕你一點不高興……你其實心裡爽得很吧?」
蕭白石小聲道:「沒有……」
但是他卻飛快地避開了應長風的眼神。
於是應長風一下子就懂了。
什麼睹物思人,見之傷懷……固然有一部分原因起於蕭鶴炎走得突然,蕭白石接受不了,但最終事實就是他想的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