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人的力量太強大,輕而易舉瓦解了它的防護。它千辛萬苦織的繭被人們盜用,它蛻變中的生命淪為盤中餐。所有準備都成徒然。蠶單純的大腦想不到這麼多,它只懂得遵循本能,聽命內心。從不猶豫,永遠氣定神閒。
明夷捧著三個繭觀察老半天,又放在耳邊傾聽。沒有一點動靜,感覺不出一點氣息尚存。她想用手搖晃,又擔心蠶太虛弱,經不起震盪。它們一定還活著。明夷堅定地對自己說。她四處張望,想給蠶找個藏身地。她媽媽隔三差五要來房間大掃蕩,藏在哪兒似乎都不安全。
張茉芬推門進房。明夷趕緊將繭塞進書包。
“這是賣繭子的錢,一共五元,好歹是你的勞動成果,自己留著零花。”
明夷看著那幾張紙幣。小學課本里說,勞動最光榮,勞動的果實最甘甜,怎麼都沒說勞動的果實就是錢。她上當般喃喃道。
天氣日漸轉涼,窗外早晚薄霧繚繞。*在明夷家的陽臺吐枝展葉,安靜地蔓延。
夏季,風中飛來的草籽佔領花盆,旺盛繁殖,儼然落戶當了主人。明夷以為*就此沉淪,不作它想了。她沒料到頹廢半年的枯枝底下,還能萌發新芽。虛張聲勢的草們敗下陣,羸弱的身子骨東倒西歪,耷拉在花盆邊沿,給*讓出地盤。明夷坐在小凳上,把枯草清除乾淨。
明榮夫婦在客廳看電視。對樓王美玉訓斥女兒的聲音越來越大。李嬈帶著哭腔不斷頂嘴。摸底考試成績公佈,李嬈年級墊底。最轟動的是數學成績,她只考了18分,打破寧中有史以來的最低紀錄。
“考了倒數第一也就算了,18分?你的腦袋裝的全是豆腐渣啊?我去學校時,那個老師正眼也沒看我,你媽這輩子還沒受過這種冷遇。”王美玉氣急敗壞地說。
“還不是你非要姨丈把我的名字報上去,在寧中,我就這水平。”
張茉芬靠著沙發,一邊閒適地織毛衣,一邊說:“我早就講過,人不能一輩子倚賴別人行走,多大的頭戴多大的帽。有的人偏自不量力,硬要去湊數,結果怎麼樣,還不是丟自己的臉。”
明夷獨自在陽臺忙碌。秋天是不喜張揚的季節,高遠,通透,又有幾分陰鬱,一如*幽貞的心。每一種花都開在與其相襯的時節,那麼人呢?
李嬈是瞭解自己的,讀書不是她的強項。她也從未奢望成績突飛猛進,一日千里。她一直抱著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鐘的念頭在讀書。明夷覺得自己媽媽過早幸災樂禍了。真正騎虎難下的不是李嬈一家,是寧中。李嬈的18分讓寧中痛失顏面。
蠶蛾不知哪天破繭而出,在書包內完成*,產下蠶卵。明夷發現的時候,書包底部躺著三個空繭和三個蠶蛾的屍體。
蠶的下半生終於有了翅膀,它們沒有展翅高飛,清醒的時光如此短暫。有一隻蠶蛾體型較大,腹內空空蕩蕩。蠶再一次耗盡自己。這次醒來和死去,只是為了生命的繁衍。
蠶卵產在明夷的新課本上,植物學的底頁。上百個灰白小點,芝麻大小,毫不起眼,正如明夷初次見它那樣。過不了多久,它們將帶著蠶的使命活過來,吃桑葉,三眠三起,吐絲結繭,不斷蛻變,展開又一個輪迴。
那麼多生命安靜地伏在她的課本上,密密麻麻的期望,可她有心無力。明夷翻遍抽屜書架,總算在《十萬個為什麼》裡找到紙條。她盯著那串數字,反覆對自己說,必須打這個電話,為了死去的蠶,必須這樣做。
星期六中午放學,明夷一路躊躇,來到郵局。
“哪位?”馮家蒙氣吁吁地問。
“我。”
“請問你又是誰?”
明夷一時語塞。電話那端,馮家蒙兀自笑起來。他眯縫雙眼咧著嘴的樣子,立即浮現在明夷眼前。
“我知道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