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行儉依然靜靜的看著他,張高用力吞了一口唾沫才道,“下官此來,是,是想請教長史,如今離應發糧之日不到十日,長史預備何日徵糧?若再不釋出告,只怕是來不及了”
裴行儉淡淡的一笑,“來不及又如何?”
張高來之前已想到了各種答案,卻斷然沒想到這一句,愕然片刻才道,“軍令如山,若是,若是耽誤了……”
裴行儉依然只是笑著反問了一句,“耽誤了又如何?”
張高更是呆住了,耽誤了又如何,此次統籌糧草的是麴都督,如果少了兩萬多石糧草,蘇大都護自然會申飭一番,甚至上書朝廷彈劾,雖說朝廷未必會因此免了麴都督的官職,到底有礙官聲。可是,如果一貫嚴謹穩當的麴都督此次動了真怒,寧肯背一個辦事不力的名聲,也要讓西州的高門血本無歸,那又如何?難道這才是都督他們毫不心急的原因,而不是……
汗水頓時從張高的額角冒了出來,他的雙手下意識的緊緊握在了一起,張了張嘴,卻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裴行儉已笑道,“參軍放心,糧米橫豎總是會有的,徵糧麼,我看還是不必了”
放心?張高只覺得一顆心更是突突的跳得厲害,裴長史終於說出“不必徵糧”四個字,今日他要問的事情算是有了一半答案,這可答案卻只讓他的心裡更加空蕩蕩的沒底,“糧米橫豎會有”,裴長史到底是早有伏手,還是在使詐?
想到來之前,族兄叔父們的反覆交代,他心下一橫,抬起頭擠出了一個笑容,“長史,其實西州也不是真的便無糧了,這些日子裡,下官也曾聽聞,有些大戶人家因怕徵糧後春荒,很是收了些糧米,既然已不必徵糧,下官以為,也可以去問上一問,只要價格合適,他們多半會願意將糧米轉給官府。”
他一眨不眨的看著裴行儉的臉,不自覺的屏住了呼吸。若裴長史是在使詐,自然會順勢下坡,若他真是另有手段,此刻也能見分曉了
裴行儉的眉頭微微一揚,臉上露出了感興趣的神色,“喔?還有此等事情,倒是要多謝張參軍費心了。”
張高心裡不由一鬆,無論如何,只要都督府下定決心不徵糧,那麼家裡的糧米,還是要想法子賣給官倉才好,不然即使明年有春荒,只怕也用不了那麼多糧米……
裴行儉的聲音卻悠悠然的接著響了起來,“只是,如今這局面下,這些人家竟然還能攢下糧米,著實是太不容易了些,咱們焉能與民爭利?這些大戶人家的那糧米,還是讓他們留著自己慢慢用吧”
張高呆呆的抬頭看著裴行儉的笑臉,眼前的笑容分明比平日更為明亮和煦,他卻突然覺得,從頭到腳都已是一片冰涼。
………………
洛陽坊,夕陽的餘暉還未消失,粉刷一新的蘇府門前已掛起了一排喜字燈籠,正是男方的親友雲集,一頓飽餐之後便好出發去催新婦的熱鬧時分。院子裡那些華袍玉帶的高門子弟們,臉上卻沒有太多的喜色,對眼前滿案的佳餚更是看都懶得多看一眼,倒是時不時轉頭看著不遠處的廂房——他們的族長家主,此刻都在那間不大的房間裡。
蘇南瑾坐在廂房裡,一身古意盎然的青袍把他襯出了幾分少有文氣,頭上的黑纓冠不時的晃動一下,此刻滿臉都是冷笑,“如此說來,麴都督和裴長史都是不把這軍令放在眼裡了?”
張懷寂神色沉重的搖頭,“這倒尚且難說,或許都督與長史另有安排也未可知,只是徵糧,卻是定然不會徵了,裴長史如今也不肯再收糧,眼見離運糧之日不過幾日,這萬一耽誤了大都護的事情……”
一旁的盧青巖突然笑著插了進來,“請容在下問一聲,不知大夥兒這糧倉之中,到底還有多少餘糧,可夠三萬石?”
屋裡的眾人頓時忙不迭的點頭,“自然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