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白的月光落在鏡子上,蒙了一層幽幽的光霧,裡面倒映出一張蒼白而疲乏的臉孔。
這張臉孔,看起來還算年輕,二十多歲的清秀女子模樣,只是一雙眼睛卻幽幽靜靜,帶著疲乏如一眼古井。
她伸手觸碰著鏡子裡的自己的臉,笑了笑。
終於習慣了這張臉,不會在半夜裡忽然醒來,看見鏡子裡突然出現陌生的臉孔而嚇得魂不守舍。
鏡子裡反射出門外那一點子幽幽的火光,那是小宮女在燒爐子。
那是一如她多年前一般單純的少女,或者說,那時候她更純粹,全然沒有什麼出人頭地的想法,因為對那時候的她來說,活下去,不需要跨開腿任由一個個陌生的男人在自己身上馳騁就已經是人世間最好的想望。
她在軍妓營長大的時候,已經見過太多如同她這樣稚嫩的少女,甚至挨不過開始接客的第一夜,
因為這種純粹,所以她被白嬤嬤從許多人裡選中,陪在那個少女身邊。
她終於擁有了乾淨的衣服,乾淨的食物,不用擔心在伺候母親的時候,被從母親陰暗潮溼有骯髒的房間裡鑽出來大兵淫笑著撫摸,而且母親要求她必須順從這種骯髒的事情,直到男人有了除了此外試圖更進一步的意圖,才會被母親或者老鴇阻止。
因為她的初夜是要賣個比較好的價錢的,當兵的都不太有錢,所以她第一個夜晚可以被賣給至少兩到三個大兵,每個人都出一點碎銀子,就能得到一個乾淨的小姑娘,這個事兒,還是有大兵願意幹的。
如果運氣好,也許有不願意和別人分享的小軍官買下她。
她不敢逃,因為軍妓營都是罪犯的妻女,看管嚴格,也是大兵們惟一發洩之處,如果她逃了,被抓了,那下場會比她乖乖接客更悽慘,所以她想過,在被賣掉的那天到來之前,把自己吊死在門上。
她甚至準備了白色的布,很乾淨的白布,她偷偷在上面繡了一隻小小的圖印。
那是母親家族的族徽。
母親在喝醉的時候,反而會不打她,喜歡躺在骯髒的床上,絮絮叨叨地說著她年少時候出身大族,父親原是天朝兵馬大元帥旗下大將,她是嫡出女兒,多麼的受寵愛,金簪榮華碧玉光,享用不盡的燕窩珍珠粉。
而且定了如何如意的婚事,是貴族少女中多少人羨慕的物件,而她只待嫁做大族主母,榮華一生。
卻不想在待嫁前的一個月陡然飛來橫禍,莫名的罪名誅連了多少人,夫家不敢迎娶,匆匆退婚。從此她從牡丹枝頭跌落泥沼,一生凋零。
但是母親忘不了那種刻在骨血裡的尊榮,是大族之後,是將門之後!
每一次母親喝醉了,便會用一種淒厲的目光死死地盯住她。
告訴她,她是不一樣的,但是隨後母親盯著她又慘烈地笑了起來、淒厲又譏誚,厭惡又憤怒。
但是不會像平時那樣一不順心就打她。
她當然知道母親為什麼笑,因為她確實是不一樣的,身體裡一半流淌著貴族的血液,一半卻是不知道哪裡來的男人的骯髒血液,那是一個意外,母親還沒有服下絕子藥之後的意外。
哪怕淪落到軍妓的地步,母親身體裡那種貴族與將門之後的驕傲卻更刻骨銘心,所以她是母親的恥辱。
她不知道自己骨血裡是不是也有這種奇怪的驕傲存在,但是她知道,被賣掉的那一夜之前,她會弔死自己。
但是這種日子在遇到白嬤嬤之後,截然而止。
她不但擁有了乾淨的衣服,乾淨的住處,乾淨的水,甚至還有些雖然不昂貴,但是還算精巧的首飾,並且擁有了自己的第一份積蓄——月錢。
她有點茫然,自己竟在忽然間從那窮山惡水來到人間繁華,簡直是此生不可以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