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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夜入涼宵。
徐風夜放,吹落亮閃的白芒,一地星如雨。
晶秋瞟了腕錶,十二點四分,園遊會已成為“昨天”的歷史。獨自徘徊在臺北街頭,看著夜生活的族群紛紛出籠,馬路上呼嘯著寶馬香車,巷弄間溢滿了都市的脂粉味與銅臭氣。
她緩緩踏上基金會的臺階,從皮包裡掏出鑰匙。
不想回家,因為陽德一定會前去找她。其實,她也弄不懂自己究竟想回避些什麼。
或許是發生在“川流資訊”的小插曲,再度帶出那個她一直無暇思慮的存疑──他們倆的異質性終歸太深邃了,猶如美國大峽谷,難以跨越。無論年齡也好,外表也罷,甚至連背景也湊進來滲一腳,由不得她漠視。
一切發生得太快了,才短短几個月而已,她對陽德的瞭解程度,足以將自己的愛情託付給他嗎?
愛情?!她悚然一驚。
不不不,此時此刻絕非適合推敲自己心緒的好契機。
晶秋緩緩推開玻璃門。
室內,只有滿滿的清寂與寥瑟迎接著她。
人說狡兔有三窟,而她思來想去,除去公寓的選項,居然獨剩基金會的大門可以踩,多可憐!虧她是堂堂靈長類動物,竟然比不上一隻小兔子。
“上回離家出走是因為爸爸,結果遇著了只見半張臉的天使,今兒個有家歸不得,為的是陽德,卻又會遇見誰呢?”她自言自語,憑藉著窗欞鑽落而入的月光,一路摸向私人的辦公室。
按下辦公室牆上的開關,驟然迸放的燈火映出她日日處坐的熟悉環境──以及一張同樣熟悉的五官組合。
“你──你──”晶秋又驚又怒。“你三更半夜溜進我的辦公室做什麼?”
饒哲明萬萬想不到,深夜的基金會居然冒出了人蹤,當場僵在她的辦公桌後頭。
幾坪大的小空間宛如颱風過境,抑或經過戰爭和地震浩劫的災區。觸目所及的檔案夾、檔案、卷宗、書籍,完全潑灑一地,猶有甚者,饒哲明嫌搜尋得不夠過癮,竟然將幾部她苦心蒐集到的線裝古書,一一以美工刀割破,檢查封面的厚紙部分是否有夾層。
太太太過分了!她的書、她的桌、她的一切。
“姓饒的,你給我住手。”積鬱多日的亂緒,全集中在這一瞬間爆發出來。
“閉嘴!”饒哲明猛然迎面飛撲過來。
晶秋敏捷地閃過他的擒拿,兩人立刻交換地理位置。她眼睜睜看著饒哲明將木門反手鎖上,一柄彈簧刀出鞘,至此方才察覺自己的荏弱無助。
“你你你──你想做什麼?”她防衛地瞠瞪著大壞蛋。
“收據呢?”饒哲明陰寒而簡短的質問令人脊骨發麻。
“什麼收據?”
“我的應酬開銷都會派收據給你,你藏到哪兒去了?”饒哲明鐵青著臉皮大喝。
晶秋不禁納悶他取回這些東西做什麼。有人替他買單付帳,難道不好嗎?
“我不曉得。”此言非虛,收據老早就不翼而飛,她手中有的也只是影本。
“媽的!你敬酒不吃吃罰酒!”饒哲明瞪大血紅色的銅鈴眼,一步一步逼近她。
晶秋嚥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後退,直到後臀抵住冷冰冰的水泥牆。
此路不通!她暗暗叫苦。
“慢──慢著!你別過來哦!我警告你別過來。”她忙不迭朝左展示一個假動作。
哈!他上當了!
再趕緊朝右方溜滑出去,繞過辦公桌搶奔向門口──
“啊!”他的手臂驀地探過來,惡狠狠地揪住她的髮髻。
烏雲披散背後,然而兩人都無心欣賞她嫵媚清豔的女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