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情血肉,都成了身外物。
白玉堂的裝上了一半,撲粉的手僵住,鏡子裡映照出蒼白駭人的一張臉,粉飾之上是夜奔而去的林沖,粉飾下,是自己。他騰地起身,黑軟羅帽碰在地上,也顧不得。
“什麼罪名?”
他不該插嘴,有些事置身事外最好。可是命運已如脫韁野馬,箭奔而出,不能回頭。糾結相纏,他不願斷!紛亂離合,他看清的那些事實,被人生生打斷,他開始相信那些貌似遙遠的將來。他邀他聽戲,廣德樓裡精妙的玩意兒他還沒有見識完全!君子之交,他們的承諾,誰都不能毀!
“陳副官追查革命黨,找到了知情的人……在……八大胡同……”曹小姐吞吐出最後四字,大家小姐的矜持,欲語還休。
八大胡同!
徹骨的寒意鑽進骨子裡。
八大胡同,小李紗帽,縱情聲色的嘈雜,刺目的豔紅統統迎上來,目眩神迷。他顧不得其他,奔出去,枉顧身後的叫喊,顧不得!
永全院白日裡的寧謐,被他一腳踏破,屋子那頭,殷紅驚得一躍而起。手裡的茶杯跌在地上,粉身碎骨,清脆地一響。她愣愣望著他,該來的總是要來。
“是你?”
他看著她,平靜無瀾的語調,刺得她簌簌地抖,卻終是不肯服輸,挺著腰桿,嘴唇咬得發白。她要在這亂世裡討生活,除了活著,她已什麼都不剩。陳雲然是什麼人!曹大帥是什麼人!她是窯子裡的婊子,拿什麼上演那戲裡大人大義的情節!
“是又怎麼著!他是革命黨!我賣了他咱們都好活命!陳雲然是誰?他們是兵!民不與官鬥!”她開口,止不住顫抖,揚高了嗓門,彷彿這樣,一切似是而非的因由都可名正言順起來。
白玉堂猛地衝過去,攫著她細瘦的胳膊,臉上的妝來不及卸,趁著黝黑的更亮,彷彿正燃燒著一簇熱灼的火苗:“鬥不鬥是我自個兒的事!我認定他,你卻讓我不仁不義!”他搖晃她,那灼燒著他的怒意瞬間爆出來,彷彿要將她化成灰燼。
她讓他不仁不義?
亂世紛爭,他們無辜!她不願充作三牲九禮,讓人豬狗樣的屠殺。她要的不多,活著,生不如死也好,她想活著!這有什麼錯?那革命黨的生死本不與她相干,她已仁至義盡!
他卻怨她壞了他的仁義?
誠心盼著他好,周旋兜轉,不忘替他洗清關係,也是為他,竟也是錯?
心沉下去,進了臘月的冰潭,她已覺得無望,索性撕下臉皮,刻薄地扯開嗓子喊開:“仁義?!婊子無情!戲子無義!你當你是什麼?不過是個三教九流都不上數的臭戲子!你憑什麼和他們鬥?呸!”掙扎著,扭著白玉堂的衣衫,指甲在他臉上抓出兩條血檁子,“瘋子!去相信那革命黨的鬼話!你以為是誰救你?我若不說,我們都是死!什麼仁義?你真以為自己是武松還是林沖?那是戲!”
那尖利地嘶喊突然在屋子裡鮮明起來。
仁義道德,林沖武松。
都是戲。
白玉堂愣住,驀一鬆手,殷紅一個不穩,踉蹌著跌在地上,閉著眼睛呼哧地喘著粗氣。白玉堂看著她,突然覺得一切模糊地遙遠起來,那張記憶裡俏麗風情的面龐變了模樣,陌生地呈在眼前。一切翻天覆地,只是不知,改變的是誰。
他伸手摸摸臉頰,粉和油彩順著傷口爬進去,火辣地刺痛。
一切變得模糊,那些變了調的過往,在腦裡打著旋飛過。他慢慢退到門邊,一背身,房門吱呀大開,邁出去,一切都會不同。
殷紅驚惶地聽著那一聲漬響,抬頭看那門前的背影,悲慼無邊際地鎖住她。再一步,從此,天涯陌路。她不顧一切撲上去,狠命地抱住他的腰,胳臂收得死緊。開口,聲音夾了哭腔,抖得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