脈脈無言緘默了半晌,忽而聽到韋訓幽幽地說:“其實,還是有一種鬼能輕易混進寺廟裡的。”
寶珠一愣:“什麼鬼?”
“一種叫做吊死鬼的蟲子。”
一聽到自己最討厭的兩種東西結合在一起,寶珠忍不住皺起眉頭。
如同敘述恐怖故事的說書先生,韋訓以詭秘莫測的語調說:“那種蟲子生於槐樹上,夏秋之間孵化,吐絲粘在樹梢上,緩緩把自己垂下來,就像自縊的人扭來扭去,所以民間叫這種蟲吊死鬼。”
寶珠泡在熱湯中,心裡泛起一陣惡寒,不知為何,剛才明明相談融洽,他卻突然提起這麼讓人不安的話題。
還未來得及阻止,黑暗中傳來故事壓場的結尾:“你頭頂上就是一株槐樹。”
寶珠遍體寒毛直豎,極不情願地慢慢抬起頭來,果然見到幾條青綠色的肉蟲懸絲吊在半空中晃盪,似乎馬上要落在她頭臉上。
寶珠嘩啦一聲從水中跳出來,大罵一聲:“遭狗咬的促狹狸子!你給我等著!”接著急匆匆爬到岸上,一路小跑回到室內去了。
在民間這兩個多月耳濡目染,與以前只會囁嚅著說“壞猞猁”相比,她罵人的功夫頗有長進。
不過此時此刻,韋訓承認自己確實是頭很壞很壞的猞猁。他臉上並未掛著寶珠想象中令人惱火的揶揄譏笑,而是無地自容的羞慚。
竹牆雖能遮擋視線,卻擋不住她身上被熱湯蒸騰出的馥郁芳香,瑞龍腦的香氣融合了她本身的體香,銘肌鏤骨的獨特氣息隨著水霧無孔不入地滲透過來。而她蕩起的漣漪水流來到自己身旁,彷彿某種無形的觸控,讓水面下的軀體起了強烈反應。
狼狽萬分又動彈不得,不想因此輕侮了她,只能用幼稚伎倆把人嚇走。
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最近這段時間,只要兩人靠得近了些,他必然內息大亂,血要麼往上湧,要麼往下衝,迫不得已才拉開距離,刻意迴避她。
往年在殘陽院學藝時,陳師古傳授日暮煙波掌之類深奧武功,同門常說腦子學會了,身體不聽使喚,他往往嗤之以鼻,以為是他們為懶惰找的藉口,如今才知道那只是陳述事實,他心高氣傲,不過是沒遇上真正的難題。
有時不僅身子管不住,腦子也管不住。午夜時分,常有些難以啟齒的躁動念頭接二連三冒出來,輾轉反側睡不著。
一次十三郎起夜,看見他在入靜吐納,驚問:“大師兄這般不捨晝夜的刻苦,當真想挑戰天下第一的位子?”
他無言以對。半夜練功,只是不想當天下第一可笑之人。
韋訓蜷縮起來潛入水中,讓池水覆蓋全身,隔絕眼、耳、鼻、舌、身、意,以遮蔽六識的方式剋制慾念。
她的聲音、形象以及氣息都消失了。
然而心底卻有一個名字反覆響起,寂靜無聲卻震耳欲聾,每根頭髮每寸面板都為之狂喜。
寶珠。
寶珠。
寶珠。
蕩氣迴腸,千迴百轉。
她允許他呼喚她的真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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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乎把自己溺死在池子裡,才好不容易將悸動的反應平抑下去,在熱湯裡泡了太久,因病而成的氣滯血瘀略微消融,連面板的青紫色紋理都淡了許多。
他記起還有件塗抹壁畫的指令沒有完成,重新穿衣束髮,在上客堂周圍逛了兩圈,順了一條長繩和一罐顏料。本應立刻出發去歸無常殿,又總覺得寺中有古怪,放心不下寶珠,想看看她睡了沒有,就掠上房頂,掀開瓦片瞄了一眼。
寶珠坐在窗前,披散長髮,對著敞開的視窗一邊晾頭髮一邊寫字,上了弦的弓矢就放在手邊。
韋訓抓著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