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用手指拭去小豆子冰冷僵硬手臂上的血泥,仔細合攏陳嫂子破碎的衣襟。
三具屍體緊緊地連線在一起,不會再有什麼東西能將他們分開。
“士卒分作三隊,四散搜尋,看看村中是否還有幸存,若是沒有……便一把火燒乾淨吧,總要好過曝屍荒野,遭野獸啃食。”
種平的指尖發著顫,他不知道自己做這樣的決定對錯如何,他無法讓這些村民入土為安,也許亦無法替他們討回公道。
他能做的,似乎也只有送他們最後一程。
石村除了多岩石阻礙視線,實際的村戶數量並不多。
種平只等了一盞茶的功夫,派出計程車卒就陸陸續續回到村口,向他稟告所見景象。
村中三十一戶人家,皆遭屠戮,無一活口。
這其中有多少老病婦孺,種平已經不願意去猜了。
他同陶商退至村外凸起的那塊岩石旁,遠遠望著赤紅的火焰燎起天幕一角。
“這樣隱秘的村落都被屠殺得雞犬不留,那其他縣城又該是怎麼個模樣?”
種平喃喃低語。
他再度想起“凡殺男女數十萬人,雞犬無餘,泗水為之不流,自是五縣城保,無復行跡”這段記載。
原來真不是誇大其詞啊。
“仲明,我們不能再耽擱時間了。”
種平腦海中只剩下一個念頭,那就是快些趕路,越早見到曹操,就能越早勸說他回兗州,也許尚且還能保下幾座縣城生靈免遭屠戮……
陶商怔怔地望著滾滾濃煙,眼中情緒複雜難明,聽到種平這一句催促,停了片刻方才反應過來。
種平撂下這句話,牽過馬繩,也不在意這路途不適合奔馬,利落翻身而上,一夾馬腹,連人帶馬彷彿離弦之箭般自外衝出。
陶商連出聲回應的時間都沒有,只來得及沉聲吩咐隨從,留下幾人將首尾處理乾淨。
一揮手,四周那些士卒令行禁止,迅速整齊佇列,跟在陶商身後,追隨種平而去。
種平路上不再停留,趕路的速度就快了許多,只是想要去彭城,一味走小道是行不通的,陶商也難以再尋出什麼荒無人煙的捷徑。
是故種平接下來幾日,入眼的是真真切切的“白骨露於野,千里無雞鳴”這樣的實景,人也一日比一日沉悶消瘦下去。
當初他第一次入徐州,見過骨瘦如柴,神色麻木的逃難之人,那時魏種告誡他要有取捨,他不可能幫助所有人,而一旦他對人伸出援手,那些飢腸轆轆的人便會一擁而上,群起而攻之。
種平其實不太記得他當時是怎麼想的,心裡是什麼樣的感覺。
他唯獨記得的就是收回手時,那股難以言喻的愧怍之情。
而現在他似乎連那點愧怍也快被磨滅了。
這樣的人,這樣的事,這幾日他見得太多,幾乎只要他行走在道路上,略微垂眸,入目所及的就只有屍骸腐肉。
或是新鮮或是腐朽,或是青壯或是老幼。
他胸膛中的那顆心仍然跳動得劇烈,彌散開的卻只剩下一片麻木。
對於死亡,對於生命。
好像死的人如此之多,連他們的親眷都習以為常,為了活命,哭嚎也要節省嚥下。
種平恍惚間明白了“那些人”眼中的流民到底是什麼模樣。
應當就是用看蟲豸的心去看這些人吧?
種平勒住韁繩,彭城已近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