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夢非醒,如墜雲端中時,林珩突然聽到一聲驚呼。他瞟了一眼,發現是一十五六歲的大丫鬟,該是昨日她值夜,清晨醒來卻發現自家千嬌萬寵的小哥兒發起了高熱。他閉了眼,聽到屋中一陣響動,情知是大小丫鬟進來探視。秋瑞登時無了主意,只團團亂轉,芳雲見狀,忙奔出去,前去報知林老夫人、秦氏和林海等。
林老夫人在介壽堂聞之此事,登時面色俱變,淚如泉湧,急忙命人攙著她往萱草書屋去。這林珩居所名之“萱草書屋”,無非是取萱草長壽之意。及至到了林珩榻前,見他滿臉通紅,渾身火炭一般,更是唬得衣衫直鬥,一疊聲地連命人去請太醫來。
林母厲聲喝道:“你們是如何照看哥兒的,竟叫哥兒一夜發熱,無人察覺。都給我打出去,通通外頭跪著去,哥兒一日不好,你們就一日別想起來!”話至末尾,聲音類金石,十分悽惻。又見秦氏,撲在床邊痛哭,喝道:“哥兒還好著呢,且給我收了淚。”
等林海、賈敏到時,只見外面烏壓壓跪著一群奴婢。有丫鬟掀了簾子,二人長驅直入。“母親,聽說玉哥兒發熱,現今如何了?”林海面現焦慮問道。“已去請了太醫。”林母正指揮著丫鬟用熱水溼巾與哥兒擦汗,將汗溼的寢衣褪下,換上乾燥的衣裳,又命其他丫鬟多添幾個火盆,正忙得團團轉中。
林海也跟著踱起步來,看著自己的命根子躺在床上人事不知,也是一陣絞痛,又催:“太醫呢?怎麼還沒來?”“老太太,大太太,哥兒吉人自有天相,定會好起來的。”賈敏寬慰道。因林海兼祧的是他兄長那一房,因此秦氏嫁過來後,諸人皆呼其“大太太”,稱賈氏“二太太”。林母眼皮都不抬,只做不聞狀。秦氏勉強說道:“借二太太吉言。”
一時太醫來了,太太丫鬟們連忙迴避,只剩林母林海守在床前。太醫診了一回脈,起身到外間,向林母等說道:“令公子是外邪入侵,近日時氣不好,竟叫外感風寒了。只公子年幼體弱,經不起高熱,需得針灸。”太醫寫了藥方,命人前去配藥熬藥,又命人取了他的銀針來,在人中、十宣、合谷等穴針刺。
林母在旁看得膽戰心驚,睜得兩眼卻看不大千世界,覺得一片汪洋,竟成淚海。林海則緊握著拳,心裡十分煩難焦躁。等太醫拔了針,說:“還需等上兩個時辰,恐有反覆。”林海定了定心神,說:“請外面看茶。”叫管家陪著太醫出去看茶,他又在屋裡踱起步來。秦氏等人等太醫退去之後,又都一窩蜂地進來守在林珩床前。
一時藥來了,又是服侍著他吃藥,更是百般忙亂。林母秦氏二人一顆心都掛在林珩身上,片刻也不得安寧。只賈敏看著銀紅窗紗外跪著的一群丫鬟說道:“這哥兒屋裡的丫鬟竟犯了什麼錯都跪在外頭?如今哥兒病著,須得為哥兒祈福哩!”
林母冷笑出聲:“你道他們犯了什麼錯?我好好的哥兒,在這群賤婢的服侍下,竟還會外感風寒?不是這群混賬羔子偷懶耍滑,怎麼會害了我好好的哥兒!你也且別為她們求情,妝你的賢良大度。若哥兒好了,她們還可留一條命,若是不好了,且打二十板子再發賣出去,看我饒得過哪一個?”一面罵,一面哭。
急得林海、賈氏等人忙跪地告罪。“你們也且起來。我竟受不得你們這孝子賢婦一跪。哥兒若是好了,那還罷,若是不好,大家都別想清淨。”林母此語一出,更叫他們夫婦三人連連磕頭請罪。
“秦氏,你且起來!我好好的一個千伶百俐的哥兒,竟教你照顧成這般摸樣?你若是不經心,我自能把哥兒養好!”林母拽起秦氏,恨她如此不爭氣,竟叫人害了哥兒去。“你們也別跪了。都出去,讓我哥兒清淨清淨。”林母把他二人喝退。兩個時辰後,林珩高熱終於退了下來,喜得一屋子的人高聲唸佛。
及至晚間,林珩竟漸漸醒來,說腹中飢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