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所老式房子,進門一重四合院落,不大,勝在獨門獨戶,正北兩明一暗,一間作了鳳徵的臥室,一間作了鶴徵的臥室,還空出正中的屋子作書房。外面兩間東西廂房,一間廚房,一間被重新翻修成頗現代的盥洗室,正是恰恰好。
院子裡有兩棵屋簷般高大的槐樹,這個時候,綠葉覆滿了近全院,映著地下都是綠色的,雪白的窗紙上搖曳著枝葉婆娑的影子,樹下放著個小石駱駝,一張石桌,四張石頭凳子。
此刻,一人正在石桌上用銅燙鬥燙衣服。
她側梳著一條松辮子,身上一襲青色的直羅裙,用細條白辮周身滾了,很是清爽。少年自屋中出來,看了低頭小心認真的少女好一陣子,才走過去,笑:“姐姐,用得慣這個嘛?”
“有空問,不如幫我倒水,過來。”
少女老實不客氣。
銅燙鬥是個銅勺,燙一次,得換一次熱水,在這夏天可不是令人愉快的活計。
“好的。”少年從善如流,去拎旁邊吊壺裡的熱水,少女又不放心:“拿布握著,當心燙!”
兩人合作效率提高很多,不多時將幾件襯衫和西褲褶皺整平了,少女擦擦汗,一件件疊好,少年去廚房裡開出一個西瓜,拿一隻白鋼茶匙,一個小飯碗,挖了半碗瓜瓤,遞給少女:“解解暑氣。”
少女接了:“算你有良心。”
少年笑,到自己的時候就不這麼講究了,直接切了一瓣開吃。
“喂,還記得咱家的糖炒栗子麼?”
“——你說‘譚記’?”
“嗯,老譚炒栗子講究一套一套的,以前不覺得什麼,現在卻發現,好像真的再沒有吃過那麼好吃的栗子了。”
“我幫你去找。”
“只怕找不著啦!你想呢,先說燃料,不是木炭,不是劈柴,非得搭天棚拆下來的廢蘆蓆,說什麼廢蘆蓆易燃,火旺煙少,沒有煙燎子氣,首先不薰人。”
“至於沙子,”少年介面,“講究的是陳年舊沙,多加餳糖,大力翻炒,才得松透香糯,其味如飴。”
“必需老譚那樣的大漢才行吧,一杆鐵鏟揮舞如同丈八長矛,”鳳徵笑笑,黯然:“可惜……”
“姐姐想沅泮了?”
“嗯,想爹爹,想阿媽,想豐年豐樹,想阿叔……也想姥姥了。”
鶴徵身子挪過去,把頭栽倒在她肩膀上,蹭蹭。
“要是可以的話,我們回沅泮看看吧。”
“嗯。”
靜靜靠了會兒。
“喂,起來,你現個頭很重好吧,”鳳徵頭一側,用自己腦袋砸了下他腦袋,“頭髮搔在我頸窩裡,癢死了,還以為小時候呢?”
“小時候就小時候,姐姐永遠是姐姐。”
“好吧。”鳳徵揉揉他的頭,胡亂擼兩下。
微風輕輕吹過,鳳徵徐徐道:“記憶中姥姥的手總是紅腫的,每天洗好幾大盆衣服,塗一層層的裱褙做鞋底,收拾院子,做飯做菜……好容易有閒的時候就帶著針笸籮,坐在有陽光的牆角兒,給我們一針一線縫棉襖。自從到金陵,她只唱過一次‘咿呀歌’,你記得是哪次嗎?”
“記得,姐姐第一名透過聖餐選拔那次。”
“咿——呀咿得兒——喂,咿呀——咿得兒喲——”斷斷續續,目中漫起水霧:“小貓,我好想她,好想好想她……”
那一次的死別,遠走美國,彷彿是快刀斬斷劇痛,多少個異國的日日夜夜,不忍想,不敢想,怕一想起來就會決了堤。
“誰能相信,當朝專員的岳母會在貧窮迫害中死去,而且對未來充滿悲觀,幾乎不能瞑目。”鶴徵的聲音低低的,他緊緊扣住姐姐的腰,聽不出來情緒:“她放心不下我們,誰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