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縱在車裡點著煙,看著前面小院裡唯一亮著燈光的房間。
侍二處主任賙濟臣是個古怪的人,從前在上海報社寫文章,家喻戶曉,總座經過上海,約見他,想將他延攬幕下,問他:“希望做什麼官?”他回答說:“什麼官都沒有興趣,做個筆下縱橫的私人秘書即可。”
總座很高興,隨即派他在秘書室。後來總座發達,問過他兩次,讓他做總統府秘書長,他還是說只要當個私人秘書就滿足了,不想當官;再然後,他手下的秘書,某某某某做一兩年之後都飛黃騰達,文有官至行政院院長、中央日報社長、做了大使的;武官呢,官拜上將中將者大有人在。他也當到侍二處處長,作為侍從室主椽,各類文稿、批示,總座的講稿、訓詞,幾乎都出自他之手,他不留名,只求做事,對老頭子一貫盡心竭力,忠貞不二;老頭子對他也是信任有加,重用不疑。
他不應酬,不見客,不受禮,也沒有一般達官顯要的臭架子,住宅就是前面這座小院。白縱拜訪過,他回家最常待的即現在亮起燈的房間,東廂書房,極小,一張寫字桌,一具電話,一架收音機,一張沙發和兩把椅子,旁邊一張單人床,疲勞時就躺一躺,跟家人並不太多交流,視家如客棧。
偏他太太是個愛熱鬧的,看戲打牌無一不落,兩個人也沒孩子,看現在只一盞燈,他太太十之八九出去看戲去了。
他對總座並非毫無怨言,白縱是知道的,他曾經對好友傾訴過:我最自由的還是在上海工作的那一段日子,心裡想說什麼就寫什麼,做了總座的秘書以後,連篇累牘粉飾太平,言語乏味,幾乎不能忍受!
他又說:總座常說他的決定就是命令,不必再在行政院討論,那麼所謂的三權分立、五院行職又有什麼用呢!
這些私下裡的言論,白縱如數上報,總座心內想法沒人知道,面上如常,大概知道這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人,隨他吐吐牢騷去吧。
不知道這麼晚了師鶴徵來找他什麼事,莫非拿臨時訓詞?
最近關於靖家底下聚斂大量錢財的新聞爆出,甚囂塵上,老頭子跟靖承鼎還好些,從靖承鼐到靖麟徵,從靖承康到靖承泰,說他們是國家最大一群蛀蟲,前線將士浴血苦戰卻待遇很差,反觀他們家族總財產卻達數億美元之巨……總座又氣得血壓上升,估計得發表申明闢謠了。
窗上印的身影動了動,像是起身坐下,一直沒看到師鶴徵的影子,他只能透過推測判斷——不過他如果要走,總要從前門出來。
又等了一會兒,覺得有點不對勁了,正想著這院子還有後門,也許該去後門看看,突然,聽見一聲槍響。
那個印著的身影緩緩伏了下去。
白縱難得呆了下,十秒鐘之後,像驚醒般,他抽出手槍,上栓,推開車門。
從籬笆處翻了進去。
落地,側耳,四周靜悄悄的。
他貼著牆前進,警惕的觀察左右,拐彎之後,來到東廂第一個房間,扭開門柄。
門並沒有鎖。
那個剛過知天命之年的侍二處處長完全變成了個老人,躺在並不明亮的燈光下上,手裡有一把槍,血從他的太陽穴流出來。
桌上有兩杯茶,茶水已經涼了。
白縱目光銳利的一一掃過,書桌上有張紙條,他走過去讀那字條:
今年以來,目睹耳聞,飽受刺激。與其偷生尸位,使公誤以為尚有一可供驅使之部下,因而貽誤公務,何如坦白承認自身已無能為役,而結束其無價值之一生。
自殺?
他想起“一記耳光”說。
這不是當初衛大總長的“一記耳光”說,因為那個版本實在撲朔迷離,連他也不清楚實際情況如何;而賙濟臣,昨日是實實在在捱了總座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