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原本蘇令瑜還只是賭一把,那麼在看到婦人的反應過後,她心中就定了十之八九。這婦人在她說出第一句話的時候,就慌了,現在目光更是不自覺地要繞過蘇令瑜,往她身後的狄仁傑那兒瞟。
到底是臨時找的幫手,人家未必擅長演戲。果然,人都是有極限的,狄仁傑根本不可能在這麼短的時間裡真的把沈青潭的母親千里迢迢請過來,只能弄個冒牌貨蒙她一下。
蘇令瑜轉身問狄仁傑,“狄寺丞,你這是何意?”
他是何意,這裡的人都很清楚。
狄仁傑沒說話,再次翻開了案卷,蘇令瑜不覺得他還有繼續看下去的必要,這應該是某種習慣,在思考的時候,就會下意識翻開案卷閱讀,就像蘇令瑜沉思的時候會拈手指一樣,是非常不經腦子的一種習慣。
其實即便蘇令瑜認出了假沈母,也並不能夠說明她就是真的沈青潭,只能說她知道沈青潭的母親長什麼樣罷了。只是既然狄仁傑選擇了詐她,就說明他眼下手上並沒有確鑿的證據能夠敲定蘇令瑜的身份。這對蘇令瑜來說,就是好事了。
“狄寺丞今日的提審,還有其它要問的嗎?如果沒有,我可就回去了。”蘇令瑜對他露出一個很微妙的表情,“今天中午送的薺菜窩頭我還沒吃完,挺香的,冷了便為不美。”
她這句話不太著調,狄仁傑當然沒有回答,連眼都沒抬一下,蘇令瑜以為他沒有對策的時候,他忽然道:“叫另一個證人進來。”
蘇令瑜皺起眉頭,心裡猛然升起不好的預感,強烈程度前所未有。狄仁傑沒有分毫的解釋,官差默默把婦人帶了下去,腳步聲再度傳遠,又再度逼近,帶來了狄仁傑口中所謂的,第二個證人。
蘇令瑜僵硬地轉過身去。她再次看見了一個婦人,這次,對方長著一雙很明亮的眼睛。
小開扇的雙眼皮。
她心頭猛然跳了一下。
蘇令瑜對沈母的一切瞭解,都來自於沈青潭的口述,她從沒有見過沈母哪怕一面,也沒有跟沈母說過哪怕半句話。
但此時此刻,這個婦人站在她面前,她心中就已經冒出了一個聲音:這就是阿孃。
是沈青潭的聲音。
無數個細節,無數個從沈青潭口中說出,被蘇令瑜記住的細節。和眼前的婦人,一一對應。
年近五十也依然烏黑豐厚的頭髮,一雙明亮的、長著小開扇雙眼皮的眼睛,方正大氣的頜角,身上常年漿洗衣服又烙餅而混合的皂角跟麥粉的味道。
沈青潭,這就是你的阿孃。
蘇令瑜覺得自己天不怕地不怕,然而此時此刻,她忽然被人抽去了脊骨一樣,覺得自己站不直了。
…我怎麼跟她交代?
她滿腦子想著,我怎麼跟沈青潭的娘交代?
你的孩子離家千里考試、赴任,數月沒有音訊,官府來人,說你的孩子身份存疑,讓你來認。可現在站在你面前的是我,是我蘇令瑜。你的孩子沈青潭,被人一碗毒藥毒死了,睡在這個時節極為冷硬的黃土地裡,血肉化泥,還要被人挖墳起屍驗身。我要怎麼跟你交代?
沈青潭,我怎麼跟你阿孃交代?
蘇令瑜非常少見地、在這種緊要關頭露出了退縮之意,她往後退了一步,像是無力站穩的踉蹌,只是那一步很小,並不明顯,只讓她戴著鐐銬的手撐住了桌沿。
沈母看著她。狄仁傑重複那個問題:“這是不是你的孩子沈青潭?”
當然不是。
蘇令瑜垂下了眼睛。
“是。”
蘇令瑜像是等候發落,已經不再緊張了,然而等她意識到自己聽見了什麼的時候,立刻心中一震,陡然抬起眼來,萬分驚愕地和沈母再度對上視線。
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