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國天授六年。西蜀神木城。
一部豪華四輪馬車,載著燕國使者慕容山,沿王府街由北向南,往高升客棧行去。王府街甚是寬闊,可以並行四輛大馬車。乃是當年凌煙閣功臣,唐門門主唐儉主持修築,已逾五十年,歷經兩番拓建延展,乃成神木城之主幹道。街道兩翼鱗櫛茶樓酒肆,米醬布匹雜貨諸店,更有釣金沽樂的賭館妓院。
遠處菜場坊門前,鄉下農夫愁眉苦臉,領著骨瘦如柴的弱孩,等待有錢的主顧。孺童目光呆滯,赤足寒衣,年約七八歲,稚頭俱插狗尾草標,依捏爹爹衣角,兮兮可憐道:“爹爹,嘎子餓。”
鬢開千葉黃,身罩墨魁斗篷的貴族夫人,帶著獨耳管家,並幾個崑崙奴婢,前來選購祭祀日的聖果和牲口。他們對頭豎草標的孺童賞鑑議論,捏骨品相,檢視犬牙智齒,又令蹦跳試其康健,而後討價還價。
唐門內閣長老李林甫,哼著“羽林郎”小曲,提攜金絲楠木鳥籠,登階爽淨優雅的百戲茶樓。此間每常不乏鐵嘴藝人,演說鼓書,也有北方“孤竹國”和“令支國”的女伶,咿咿呀呀唱亡國悲調。茶樓旁邊是“贏再來”賭館,與最有氣派的高升客棧。對面是本城有名的銷金窟“梨香居”和“怡春院”。貧家女姑為謀生計,消磨青春於酒海肉林,賤賣美豔芬芳、酥軟嫩滑的玉體。
貼有封條的神木王府門前,栽植兩株源自崑崙谷的雄雌神樹。缺月梧桐樹下,有個天竺苦頭陀,紅褐肌膚,花白鬍須,塗飾五色怪異臉譜,穿一襲沾滿鳥糞穢漬的黃舊僧袍。他常閉昏眼,盤膝打坐,面情如死,與世無爭。右臂竹竿也似高高舉起,抓握一根三尺長慘白邪骨。身前還放置霧嶺巨人碩大顱骸。每有慈悲路客投施散錢零食,拿骨者便會轉動手指,令邪骨在指間飛快旋轉,以示感激。
拿骨者上師左側,百年神樹鳳棲琅玕傘蓋下,還有個看相算卦的陰陽攤子。麻衣相師張嘉貞端坐矮凳,氣定神閒,手搖摺扇,等待南來北往之主顧。他那舉世無雙的“陰陽眼”掃過長街,看到路邊躺縮幾個衣不蔽體的流浪漢,一動不動,不是凍死,就是餓斃勒。來自鄷都鬼城的拘魂師,用招魂幡,收取街頭遊蕩的魂魄,飄飄蕩蕩向東而去。也只有陰陽師張嘉貞,方能看到鬼差拘魂的詭異畫面,見得多了,也就變得坦然麻木。
賣糖葫蘆的康巴老者,頭戴幽灰氈帽,身穿七彩花帶圍腰的栗色康袍,高聲沿街叫賣,一口打箭爐地方腔,“賊甜賊甜的冰芝糖葫蘆哎~,一文錢兩串冰芝糖葫蘆哎~”,漫步至人氣較多的 “逍遙大世界”附近方立定。
旁邊矗著個小叫化,身材纖細,濃眉大眼,正目不轉睛羨望紅豔醉人嬌滴滴冰芝糖葫蘆。
小叫化眼角爬著大塊烏青,耳根撕裂,滴著鮮血。臉上縱橫幾道新鮮醒目的鞭痕。衣衫破破爛爛,沾滿汙穢糞溺,全然遮不住單薄身軀。頭臉肩膀手臂和背部佈滿累累傷痕。新血痂覆蓋著舊血痂。無法想象其遭受過地獄般之虐待。他像絕壁雛松,掙扎於巖縫,飽嘗凌厲風雪摧殘,兀自倔強地活著!
路人見之,無不側目遠離,生怕沾染汙穢之氣。
小叫化五臟廟咕咕亂叫,死盯著散發致命誘惑的冰芝糖葫蘆,忍不住吞口水,狠狠發誓道:“待來日中了武舉,我軒轅勃要吃一百根最大最甜的糖葫蘆。”
軒轅勃捶定決心,強逼自嘎從糖葫蘆挪開目光,轉向北面形容恐怖的血衣怪客。
武魂殿獵命師唐乂,被詩骨陳拾遺封綽號,叫“殺僧不留佛”。此時,滿身滿臉血汙,手持四尺長無鋒鏽鐵鈍劍,拖踏暗黑城墨家鑄造師魚保家特製的沉重腳鐐,像死屍般毫無表情地走過街口。他身後跟著六名皂衣衙役,抬著幾具被幽冥地狼咬得破碎不堪的殘骸。
唐乂陡然立住,望向路邊兩具凍斃滾街漢屍體,手中血鏽斑駁的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