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老病死不可避,可能壽命有長短之分,但無論壽命有多長,只要還行走在三界之間,就總有大限將至的那一天。
魂歸地底是一場輪迴的終結,也是另一場輪迴的開始,但世間最悲之事,莫過於此生抱有太多遺憾和懊悔,讓人不甘就此閉目,卻又不知該怎麼接著往下活。
老陸便是如此。
曾經只是山村少年郎,進山採樵誤打誤撞入了仙門,沒有師長沒有引路人,靠著骨子裡的獸性,以弱肉強食之道,爬到常人難以企及的位置。
慶幸的是,老陸良知未泯,最終浪子回頭,沒有墜入忘卻人性的魔道。
但可惜的是,正因為他良知未泯,幡然悔悟後,發現曾經做了太多不配為人子、為人夫的事情,沒法釋懷。
時光無法逆轉,留給他的只有悔恨,硬不起心腸又沒法心無雜念,正邪兩道都走不通了,只能在餘生的歲月裡,一遍又一遍地責罵自己。
但這樣的責罵也沒什麼意義,因為該聽到的人,都已經聽不到了。
橫風裹挾著黃沙,吹的老舊袍子獵獵作響。
渾身暮氣的老陸,如同少年時那般,抱著長劍,靠在馬車上,注視著天上的流雲,腦子裡在回憶曾經的年少輕狂,但那腰桿,卻怎麼也直不起來了。
一牆之隔的車廂裡,左雲亭把避暑符貼在腦門上,身上裹著條毯子,凍得瑟瑟發抖,依舊不肯出來曬曬太陽;發覺老陸許久未曾有動靜,他開口問道:
“老陸,發什麼呆?”
老陸回過了神,昏黃老眼中顯出一抹笑意,開口道:
“當年,我和我老伴兒,便是在這裡遇上的。要是後面不遇上大機緣,就那麼平平淡淡闖蕩,如今說不定就是帶著孫子孫女出來閒逛,哪會帶你這憨貨。”
“嘿?!”左雲亭回過頭,看著車廂上的倒影:“你知足吧你,要是沒我,以後誰給你送終?身在福中不知福……”
碎碎念兩句,左雲亭又來了興趣,畢竟老陸以前可從沒說過老伴的事情。他開口問道:
“你和陸嬸兒怎麼遇上的?是不是你這老不要臉的看人長得漂亮,見面就死纏爛打?”
老陸呵呵笑了下,然後又是一嘆:
“當年不曾注意這些,也記不大清,反正就那麼遇上了,交談兩句也不知怎麼想的,就一起結伴遊走,一走就是好幾年。”
“然後呢?陸嬸兒去哪兒了?”
“唉……”
“是不是你資質愚笨,人家已經成仙了,你跟不上,不要你了,你心結難解,才變成這模樣?”
老陸倒希望是如此,曾今的不堪過去,實在不想提及,便含糊道:
“也不是。我當時確實愚笨,辜負了人家姑娘,然後就變成了現在這樣,自作孽。”
左雲亭對這事兒還挺上心,開口道:
“知道辜負,沒過去道歉?女兒家都心軟,你犯再大錯,只要誠心悔悟,老老實實賠不是,人家肯定原諒你,在這裡傷春悲秋有什麼用?”
老陸搖了搖頭,對此並未回應。一來是道歉沒人聽,二來是他虧欠的可不止髮妻,還有連墳頭都找不到的父母,這筆債不是一句道歉能還完的。
左雲亭在車廂裡閒得無聊,有了話題,就化身為知心大兒子,不停開導為情所困的老父親。
老陸安靜聽著,心念又飄回了年輕時的過往;就在他神遊萬里之時,餘光忽然發現,極遠處的一個沙丘上,有東西在注視著他。
那是一個女子,距離不遠不近,看不清面容和身形,但能感覺出在笑,在向他招手。
老陸渾濁的雙眼瞬間清明,轉眼望去,那個沙丘上又沒了任何東西,好像方才所見只是幻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