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坐在高椅上,烏沉沉的眼瞳冰冷而充滿死氣。
他突然發現,自己竟然忌憚妖鬼墨麟到如此地步。
前世已是過眼雲煙,如今他仍是九方氏長公子,陰山澤的徒弟,亦是琉玉身邊親近的青梅竹馬,而妖鬼墨麟,連給陰山氏的貴女做人凳踏腳的資格都沒有。
他何須怕一個妖鬼奴隸?
“偷竊重罪,按無色城的規定應受三百鞭刑,諒他初犯,請只鞭笞一百,小懲大誡即可。”
管事詫異地看向眼前不知為何突然和風細雨起來的長公子。
他噙著疏離淺笑,矜貴如不染纖塵的鶴,然而吐露出的字句卻如淬毒藥:
“餘下那兩百鞭刑,就換做黥面之刑,您覺得如何?”
黥面,刺字。
管事看向地上的妖鬼少年,那是一張縱然爬上妖紋也英俊得毋庸置疑的臉,但若是黥面刺字,所有人都會知道他是個下作的賊。
“……當然可以。”管事訕笑,“長公子真是心善。”
裹挾著炁流的戒鞭撕裂空氣抽下,很快便見了血,這等場面,當然不適合讓世族公子親眼目睹,管事連忙引他往二層觀席上走,口中道:
“長公子是稀客,既然來了,不如也下幾注,湊個熱鬧?”
九方彰華尚未開口,便忽而腳步頓住。
通向二層觀席的樓梯上,明眸皓齒的少女趴在欄杆邊,似是剛到,又像是已經旁觀了許久,那雙琉璃般清透的眼眸漾著與往日不同的神色,令九方彰華呼吸驟然一滯。
她何時來的?
她知道了多少?
她出現在這裡,該不會也有了前世的記憶?
“好巧啊。”
琉玉託著腮,彷彿真是在此處偶遇一般,她笑盈盈道:
“我第一次來獮狩場,不太懂規矩,今晚這場角鬥,可以由賓客點妖鬼上場嗎?”
管事一眼便認出琉玉身上的族徽,忙殷勤道:
“可以可以,自然是可以的,琉玉小姐大駕光臨,怎麼不提前說一聲,也讓我等能備個好位置……”
傍晚霞光透過天井映入獮狩場,明與暗的分界線上,受著鞭刑的妖鬼少年咬著口中瀰漫的血腥氣,抬起頭,循著那道清脆如玉珠的聲音望去。
裙裳燦然如落日熔金,比天井上那一方狹小天空更加耀眼。
她用那種彷彿從沒吃過苦頭的嗓音道:
“我長這麼大,不管是什麼都沒輸過,既然要賭,就賭個勝算更大的——那邊的妖鬼,你還能站起來,為我而戰嗎?”
渾身血液在這瞬間逆流,九方彰華手腳冰冷,耳畔一陣嗡鳴。
像是噩夢重現。
良久,他聽到身後傳來那妖鬼少年沙啞的回答:
“我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