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面的老人像是意識到了什麼,他清澈的雙目和她對上,然後轟然一聲,陳松意第一次感到眼前的白霧被動地翻開了。
從前都是她去看別人的人生,而這一次,是她像一本書一樣,在另一雙眼睛面前展開。
在她腦海裡,她歷經的三生化作無數畫面,從霧裡泛出又散開,第一世枉死,第二世投胎風雷寨、邊關。
樹下跟兄長一起聽師父講道,長大到可以登上戰場以後,又是憑藉《八門真氣》在戰場上廝殺,再到那一日城破身死,然後一切重來。
老人眼中光芒變幻,他看到了,甚至看到了比面前的少女想要開放給他看的記憶更多的部分。
世間能夠勘破過去、未來的眼睛被稱作天眼,其中一雙鑲嵌在他的眼眶裡,而另一雙則在少女的眼眶中。
如果是另外兩雙,就算遇上,也不會像現在這樣生出感應,他能夠看到這一切,完全是因為這兩雙天眼在前世今生都同屬於一個人。
眼前這個少女是他的弟子。
他原本想要收下的只是她的哥哥,但是因為跟隨父兄來到邊關的小囡囡一個人太孤獨,所以他也把她帶在了身邊,在邊關的風沙裡一起教養他們兄妹。
他下山之後,為了找到破解劉洵長生之術的辦法,奔走了數十年,卻始終沒有找到。
等他領悟到該怎麼做的時候,已經太晚了,劉洵的佈局已經成功了,不管他在棋盤上怎麼落子,都始終落後一步。
他只能看著自己的師弟、自己的師侄、自己所選中想要扶持起來很對面對抗的人一個接一個地死去。
草原的鐵蹄踏破邊關,失去父兄的少女死戰不退,到他從因為大獲全勝所以第一次現身正面跟他鬥法的劉洵面前脫離、趕回來的時候,見到的就只有一座死城。
他最後的弟子身軀被槍戟釘在城牆上,血已經流乾了。
痛苦,極度的痛苦。
這麼多年積攢下來的痛苦跟絕望堆疊在了一起,在這一瞬間徹底淹沒了他。
從他下山以來,就一直在重複上演的失去,再失去……
直到他最後想要保護的弟子也死在了面前。
他輸了,天閣輸了。
劉洵又獲得了新的幾百年,而且將草原王庭握在了手中,成為他的血袋。
在消耗完大齊的三百年氣運之後,又有新的氣運續上,可以化作他無盡的壽元,讓他長生久世。
而此後再也沒有人能夠阻擋他了。
那個將整個中原視作自己的所有物、將天下百姓視為螻蟻,不斷地覆滅王朝,只為奪取氣運,讓自己長生、能夠窮盡道術一途的人對他說的話再次在他耳邊響起——
“你還算是個有趣的對手,只可惜跟天閣其他墨守成規的廢物一樣,始終不敢踏出最後一步。”
“只有踏出最後一步,才有資格真正跟我下這局棋,不然你永遠都會輸我一步。”
“來吧,不是想殺死我嗎?”
“那就跟我進入同樣的世界,看過我看過的風景之後,你就會明白為什麼自己總是輸給我。”
於是,在極度的悲痛引動的狂風中,他踏出了最後一步。
劉洵在踏出那一步之後得到了可以將接觸到他道術的人都轉化為他信徒的禁術。
而他在踏出禁忌的一步、跨過了生死的界限之後,他得到了逆轉生死的禁術。
在得到的那一瞬間,他就知道自己應該將這個術用在誰的身上。
他已經沒有機會了,但他希望自己的小弟子還有。
就在前世今生的萬般光影在眼前浮現又湮滅,讓陳松意一時不知道自己是活在前世,還是活在今生的時候,師父終於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