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運真是奇怪,在背後推你上路,途中遇到什麼人什麼事,全然身不由己。運氣較好的人,被大手推到一條順路,生活較為愉快;運氣差,被大手推至逆境,有什麼是我們自身可以控制的呢。”無情說,轉頭看著飛雪,“有人信了命,就覺得得之是命,失之也是命,就任由那命去了,崔捕頭,你說是不是?”
已經無路可退了,追命苦笑著,從酒葫蘆上撥下那飛刀,嘆著氣交還給無情:“盛小娃兒,我們又見面了。”他想像很多年前一樣瀟灑地摸摸他的頭,手指動了動卻又緊握,低頭看著他鑲金帶玉的髮帶,“很多年了,我以為……”
“很多年了,你以為我就認不出你了?”無情嗤笑道。“我倒以為你當這捕快當得安逸無比,所以不敢與我相認,怕我代世叔重提當日之事。”
追命緊握著拳曬笑,“當年蒙諸葛神侯錯愛,我現下不過一個潦倒不幸的流浪漢,又怎敢自誇與神侯府的無情公子相識。”
“那天世叔等了你很久。”無情又說道。
“嗯?”追命不解。
“十年之約的那天,我說你一定會來的,因為我沒死,你也沒死,就一定會來。”無情雙眉一剔,冷冷的說。
追命心中羞愧,“我……忘了。”他不那麼肯定的說,“你一定很失望……真對不起……”
無情淡淡的說一句,“這些年來,讓我失望的事多了。”
追命更加羞愧,“……我,”他想了想才說,“我,跟很多年前已經不同了……”他惆悵的看了無情一眼,在心裡說,你也不同了。
當年未俊已俏的小孩,現在已經是玉樹臨風的貴公子,驚鴻一瞥,足可令人怦然心動。
如果當年,在諸葛神侯第一次說要收己為徒時,就跟他們去了京城,會怎樣?
如果當年,在小孩第一次伸手擲筷而救時,就聽他勸拜入諸葛先生門下,會怎樣?
如果當年,不是因為戀著小透而開始給人打雜,不是因為戀著舒動人而當人家的食客,不是因為放走三姐而身陷囹圄,不是因為人至中年而顛沛流離……
追命訕然而笑,低頭整整身上舊得發硬的捕快服,拱手道,“公子失望也對,我入世頗久,卻一事無成,唯有一雙快腿、一身輕功還能混口飯吃。就在這邊城小縣當個捕快,喝些濁酒,過些安逸日子,未嘗不可。”
“原來你不敢認我,真是怕我再勸你去神侯府找世叔。”無情輕蔑的瞟一眼追命,冷語冰人,“京城神侯府,你愛去就去,不愛去便不去,誰還會逼你不成。”他冷笑道,“虧世叔說你一定要以一己之力去找出害你家人的真兇,又拒絕做人鷹犬為富不仁,心裡對你歡喜得很。”
“在我看來,也不過是個當人生如夢,得過且過的蠢人罷了。”
“我回京即刻告之世叔,他念念不忘的崔家後人,已經成了個自欺欺人的潦倒糟漢子。”
“當年那個滿心公義,秉公行事的崔略商,已經成了胡亂抓人,魚肉百姓的狗腿子了!”
無情一字一句的說著,追命也一字一句的聽了進去,只聽得如夢初醒,汗涔涔下。
他的心頭慢慢一點一滴熱起來,漸漸的,很多年前自己說過的話也一句句湧了上來:
“為正義而戰,鋤暴安良,去惡扶善。決不怕強權勢兇,只求盡心盡力!這就是我要乾的私事!”
“不問情由,不講情理,只是因為職責在身就胡亂抓人殺人的事,過去不曾幹,以後我也絕不屑為之!”
“以拳頭制人,那是野獸行徑,以德服人,才是俠者當為!”
追命忍不住想哭,卻又有點想笑。他總以為歲月已經把他的那些稜角都磨光滑了,這個人卻是寥寥數語,語如冰刀,又一點點把那些稜角給剝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