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她年幼時作為嬋仙入了高家的門之後,她便忘記了自己的真名了,也或者說,壓根就沒有人給她起過一個正兒八經帶著家姓正統,本應繼承家族血脈的名。
她叫曦露。
是高家的一位先生為她取的嬋名兒。
她自小便不白皙,五官又太立體,顯得眼窩又深,可偏又是一雙異域的瞳色,淺淺的緋硃色,於是那眼窩裡就總好像是剛剛哭過還盈著許多淚水沒有擦乾,水汪汪又剔透的閃亮。她又怕生又怯懦,望人的時候便總是更加楚楚可憐,玲瓏有致。
絕豔晨曦破蕭晨,晴楚金芳承雨露。
這是那先生為她取名時,吟的那句詩。
那先生說,這小姑娘姿容豔比朝霞,又偏生楚楚可憐似那花間軟露,當取晨曦之露名。
盼她能得寵幸,金風玉露一相逢,勝卻人間無數。
她很喜歡這個名字。
倒不是因為那先生說的她聽不太懂的詩文——而是她見過那晨曦之下的露水,它們或在花苞尖上,或在樹葉上,比花還盈嫩,比晨光還耀,比綠葉還盎然生氣。有風過,有蟲動,它們便滴過花韶,滾過葉脈,輕盈落下。
美且自由。
熱情且放縱。
不留遺憾,一生剔透。
後來果然如那先生所言,她一路順風順水,被高家供奉給了當朝新登基的聖帝作為賀禮。
怯懦如她,快要怕死了。
那可是聖帝呀,九五之尊,月神的人間寄身啊。
萬一他不喜歡她怎麼辦,萬一他覺得自己長得不好看怎麼辦,萬一他,萬一他……
就這樣忐忑的,見到了他。
應與她命中註定的那個男人。
應與她金風玉露一相逢的男人。
可這個男人,她很難過,這也未免太過平凡了吧。
忽略那一身突顯他地位尊貴的奢華寶冠,滿身珠光寶氣的緞錦,忽略他修為有多麼的高深精神威壓有多麼的兇悍叫人腿都發軟,忽略他望人的眼神是那樣空洞麻木猶如面對一樁樁木頭,忽略他眉眼的倨傲和揮之不去的戾氣。
這無非就是一個男人。
一個容貌平凡個頭不高,一個至極普通沒有三頭六臂的男人,一個和傳說哪怕俚語都應無緣的普通人。
一個,看見她第一眼便會失神,一個看見她第一次,便要擁有她的普通男人。
這個叫應昱的男人。
這個她跪在地上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一生都應竭盡所有服侍的男人。
這無非就是世間最普通的一個男人罷了。
她很肯定。
如果應昱脫去這一身蟒袍,摘下王冠,從他身後的王座走下來,那麼他便和一個廚子,一個馬伕,她所偶遇過的男人是一樣的。
一樣不會被她記住名字,一樣不會被她記住樣子。
九五之尊與廚子一樣平凡,與馬伕一樣散發著連畜棚都掩蓋不了的男人臭味。
失望嗎?
不能說失望吧。
畢竟她只是一個嬋仙,一個和聖帝這種身份比起來,卑賤到泥土裡的一個下人,一個奴婢。
她沒有失望的資格。
於是曦露像她那些年被好好教導過的那樣,完美的履行了身為一個嬋仙應做到的義務,完美的做好了一個盡職盡責的嬋仙。
可是另外一邊,這個普通平凡的九五之尊,這位聖帝,盡到沒盡到一個作為皇帝應盡的義務,應承擔的責任,曦露就不好說了。
但曦露可以肯定,作為一個男人應盡之義,應當之責,他應昱是肯定沒有做到的。
應昱喜……不,她也不懂喜歡是什麼,所以也不能確定應昱是否是喜歡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