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一年春
寒氣還料峭未散的時間,也是炮火紛飛、大地滿目瘡痍的時候,等他再次從混沌暗沉的意識中清醒過來,他發現自己又身處了另一方陌生的地界……
過往的記憶像是被黑霧籠罩一樣,看不清,記不起。
他又失憶了。
賈大山說,是他把自己從死人堆裡扒拉出來的。
死人堆是兩邊的人在打仗,有一小部分的人打著打著來到他們附近那深山裡去了。
賈大山是個獵戶,經常在山上打些獵物,前幾天聽著了槍響,村子裡怕戰亂來到他們村子,就組織了十幾個人夥同賈大山一起進山裡探查探查情況。
然後他們就發現了還沒有死的自己,把自己搬扯回來後,那些死絕斷氣的、不知道是哪方軍隊的,則被他們就地掩埋了。
出於下意識的謹慎心理,他想離開的。
可是看到這些人衣衫襤褸、飽不裹腹,卻還是向自己遞出了一份善心的人,猶豫再三,他選擇留了下來。
不停打仗的原因,其實這些村民們也是四面八方彙集而來的逃難者。抱團取暖,是他們下意識的選擇。
之所以是叫賈家村,是因為最開始是這個村子裡的人接納了那些無家可歸的落難者。只是後來戰亂波及的原因,他們不得不捨棄原來的家鄉,轉而帶領其他人來到另外的、陌生的地方生存下來。
根還沒有穩紮下來,所有人都沒有想過改村名,因為這是一個很不重要的問題。
……
他在這住了下來。
在這上漏下溼、不避風雨的茅草屋裡。
在這依然不屈於磨難、不屈於死亡的人類高歌裡。
制泥磚,建房子,修瓦片,編麻繩,打獵物,開荒地,育秧苗,採野菜,教識字,認草藥……
這些他都一一教給他們了,他下意識地忽略了那些不對勁的地方。
他只知道,他們需要他。
……
可是每當黃昏傍晚,他坐在門檻上眺望落日時,他又會忍不住詢問自己,他們真的沒有什麼問題嗎?
他們有問題。
懷揣著這個忐忑不安的認知,他躲過了春去秋來,然後,在那個寒冷的冬天,迎來了他的審判。
起先雪花飄飛時,他們還在暖屋裡喝酒,那些小孩也都不怕冷,哼哧哼哧地跑來說要跟他打雪仗。
他應了。
後來,雪下的太大了,也太長了,一片白茫茫裡,他坐在門檻上,只覺得下邊這片村子,比他的心臟還要安靜。
大雪下到第三個月的時候,萬物凋殘,食物相近於無。
又粗又長的麻繩,捆在了他的軀殼上。
曾經捆獵物的繩結,如今用到了他的身上。說不清當時是什麼心情,只當是心死了。
刀子一刀刀地割在身上,鮮血肆意流淌而出,他看著他們像是揭開了曾經和善的面具一樣,個個大快朵頤,喝他的血,吃他的肉,滿室喧囂熱鬧。
在那些漫長不知幾許的腥臭日子裡,他一直在思考一個問題——
人性,究竟是什麼樣的。
……
身體恢復異於常人的秘密只有兩個人知道,一個是他自己,一個是賈大山。
賈大山救過他,跌落一個陡坡時,那塊尖銳的石頭刺進了心臟,連痛呼都發不出來,人就這麼沒了。
摸到那溫熱的血液逐漸變涼時,那是他來這裡第一次慌了神,腦子裡一片空白,等他回過神來時,他已經取了心頭血給這人喂下了。
人活過來了。
但是沒了剛剛那一小段的記憶,他當時只以為是救人的副作用,沒多想。
可是燻暖的木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