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常宜猛然從噩夢中驚醒。
她喘著粗氣,頭髮不知何時已經散開,溼漉漉的貼在頭皮上,如同噩夢一樣,粘膩的令人噁心。
常宜伸手將頭髮捋在一起。
睜開眼後,噩夢的內容便如黑煙般開始不斷消散,只剩下幾個記憶深刻的片段,不斷在腦海中閃回。
幼時被同齡孩童毆打的無助,被兄弟趕出家時的絕望,在夫家因為人少田少,被大戶人家欺壓,被婆婆壓著幹活,想要反抗,卻無能為力,最後只能忍氣吞聲的憋屈。
一樁樁,一件件的事情壓的她喘不過氣來,讓她在得知丈夫死於戰場時,只剩下了麻木。
而現在,回憶起來三年多前那個知道丈夫死在戰場午後,巨大的恐懼與顫粟再次爬遍了全身,常宜猛然發覺,那根本不是麻木,是恐懼到了極致的體現!
春日的夜晚還有些冷,風一吹,常宜緊接著就打了個寒顫。
她不知道這是風冷,還是自己回憶過去的恐懼,十七的月依舊圓亮,藉著這光,常宜能夠看到屋內大致的擺設,對面睡著的範香正發出輕微的鼾聲,伴隨著熟悉的苦藥味讓她逐漸放下心來,片刻,常宜突然哂然一笑。
才多久,她就忘了過去二十多年活的是多麼戰戰兢兢的了?
常宜沒有了睡意,她拿起來自己的衣裳披好,推門走出去,坐在臺階上看起來月亮。
說是看月,可實際上,還是不斷的回想數個時辰前韓醫曹所說的東西。
‘三醫’中的中醫、上醫,對於大家來說都太過遙遠,一個縣裡的普通醫吏,醫人都做不到呢,有什麼資格,又能上哪兒去‘醫國’?這就像人在做富貴發達的美夢,大部分人做過了,也就算了。
但,常宜清楚,韓醫曹從來不會對她們講無用的東西。
只是過往她講東西,都是講的要多細有多細,恨不得把知識灌進她們腦袋裡,而這一次,她卻一直在遮遮掩掩,甚至要裹上一層‘醫病’的外衣,再講給她們聽。
所以,韓醫曹有什麼話,是不能直說的呢。
弱肉強食四個字,混合著過往所有的經歷,撲面而來。
咀嚼傷痛不會是什麼美好的過程,常宜下意識握緊的拳頭。
她的年齡其實不算多大,才二十一歲,放在後世,人生不過剛剛開始,而如今卻已經是兩個孩子的母親,看著成熟,可短暫的人生充斥著大量的,重複性的機械勞作,加上匱乏的資訊環境,她理解的,懂得東西其實很少。
但她能走到這一步,說明常宜是聰明的,至少她已經能夠透過自己的人生經歷和經歷的一切,來思考最後兩句話的深意。
弱者當然是要被欺負的,她過去二十多年的經歷早就證實了這點,可這個‘弱者’,卻從來不是靜止的。
就像她現在回到村裡,誰還會認為她是弱者呢?就連過往看都不看她一眼的村長,也要過來客客氣氣的喊一聲常醫,村長妻子,兒媳更是要捧著她,但當她處在縣裡,她就是最底層的女吏,上面有於秋,有韓醫曹和她平級的人,還有更高的縣令——這些都需要她恭敬對待!
常宜那麼想得到方丘縣醫曹的職位,不就是想將自己從弱者的地位更往上拔一步麼。
可現在,她突然發覺,職位升高,不代表‘弱者’的身份能夠改變,因為上面永遠有更高的存在,她永遠處於‘相對弱者’的狀態,甚至還有更加致命的地方,將她直接置於永恆‘弱者’的位置。
她是女人。
這世上,從來沒有女人能當官當吏的,是韓醫曹生拉硬拽的,讓她們站到了這裡。
那,她憑什麼呢?
是縣令給予的權力?哈,非親非故的開什麼玩笑,更何況村裡外界來的村長說話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