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家,蘇子瞻任通判尚且不滿一年,如此資序如何能便為一州守臣?”
眼看著官家有意驟用蘇軾為太守,王安石當即堅定表示了反對,並以本朝嚴肅的選官法度作為自己的依據。
說實話,王相公的言語是正理。
宋代選官之法尤為嚴苛,按道理來說,任通判不滿兩任六年的,就是沒有資格擔任知州這樣的封疆大吏。
不過早在漢時,著名法學政客杜周便曾明言,正所謂“前主所是著為律,後主所是疏為令”。
雖然古代中國從來未曾存在過專制政治,君王一向不可能繞過宰臣強制決定什麼大政。
但區區一州守臣的任命,即便是在宋代這樣開明的時代,皇帝也還是能夠透過“說服”的手段,來操權柄於自身的。
“相公何必反對?使有才能之人淹滯於下,才是朕這個官家的所不當為的。資序不夠,權發遣便是。”
“權某官”和“權發遣某事”,便是皇帝合理任用資序不足者為某官的手段,其中“權發遣”一般是用在資序尤為不足者身上的。
王安石卻仍不買賬:“蘇子瞻有何功勞?權發遣一向為非常之法,或是驟有顯著功勳,或是事有急促之時,豈可輕易授人?”
官家面對這位拗相公,卻只是一笑,復又說出了自家老爹的一句名言:“如蘇軾有不可以邪?”
這句話是英宗皇帝對時任宰相韓琦所說。
當時英宗剛剛即位不久,求賢若渴到了一定份上,而他老早就聽說過蘇軾的賢名,於是便想著將之召為近臣。
一開始英宗想要用其為知制誥,但韓琦卻覺得知制誥作為外製名位太重,不能夠這般輕易地授給當時尚不滿三十歲的蘇軾。
於是英宗復又想使蘇軾修起居注,但韓琦隨即又表示了反對,因為修起居注作為記錄皇帝日常舉止的史官,與知制誥的地位是十分相近的,也並不適合彼時的蘇軾。
英宗終於無奈,乾脆問起了韓琦的意見。
韓琦倒也沒有壓制蘇軾的心思,於是不假思索回答說,不如就在館職中挑選個近上的職位與之好了。
宋代凡是給予官員館職,都需要先考試再與任命。
英宗有心抬舉蘇軾的名聲,表示直接讓蘇軾做直史館吧,就不需要再加以考試了。
但韓琦還是堅持不答應,英宗便說出了這句“如軾有不可以邪”。
不過韓琦到最後也沒有同意,英宗於是終於氣餒,此次討論便也到此為止了。
這件事情傳揚出去之後,不少人其實是非常認同韓琦做法的,連歐陽修都表示這是宰相對蘇軾的愛護,免得其人年紀輕輕驟居顯位,而為天下人所攻仵。
但還是有不少人認為,韓琦這是在嫉賢妒能,為的是自固權威,於是壓抑後進。
且不論韓琦當日究竟是什麼樣的心思,但官家此刻用這話來問王相公,卻無疑是在提醒對方小心公議對他不利。
畢竟蘇軾自請離京,很大程度上與他王安石脫不開干係,此刻他若是再對蘇軾橫加壓制,那可就不免要引起士林輿論的非議了。
而且蘇軾不同於旁人,他在接連考中科舉和制舉大科之後,便分別遭到喪母和喪父的厄運,因此錯過了人生中最能做出實際政績的年華。
士人們大多對蘇軾的這等遭遇是懷有憐憫來著。
王安石怔了片刻,復又想起數月之前他與曾布的討論。
彼時他便說若有機會,不妨用蘇軾為吳希的遮掩,在吳希尚缺少資歷不能主持朝廷改革大政時,先作為臺前之人主持局面。
畢竟他彼時以及現在,都對吳希這個年輕人充滿欣賞,認為對方能夠繼自己之後,進一步完善自己的新政,只是太過年輕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