馱著那不雅觀的燒木炭的板箱。
她撿起大衣手提袋,挽在臂上走出去。司機已經下車代開車門。易先生坐在靠裡那邊。
“來晚了,來晚了!”他哈著腰喃喃說著,作為道歉。
她只看了他一眼。上了車,司機回到前座,他告訴他“福開森路”。那是他們上次去的公寓。
“先到這兒有爿店,”她低聲向他說,“我耳環上掉了顆小鑽,要拿去修。就在這兒,不然剛才走走過去就是了,又怕你來了找不到人,坐那兒傻等,等這半天。”
他笑道:“對不起對不起,今天真來晚了——已經出來了,又來了兩個人,又不能不見。”說著便探身向司機道:“先回到剛才那兒。”早開過了一條街。
她噘著嘴喃喃說道:“見一面這麼麻煩,住你們那兒又一句話都不能說——我回香港去了,託你買張好點的船票總行?”
“要回去了?想小麥了?”
“什麼小麥大麥,還要提這個人——氣都氣死了!”
她說過她是報復丈夫玩舞女。
一坐定下來,他就抱著胳膊,一隻肘彎正抵在她乳房最肥滿的南半球外緣。這是他的慣技,表面上端坐,暗中卻在蝕骨銷魂,一陣陣麻上來。
她一扭身伏在車窗上往外看,免得又開過了。車到下一個十字路口方才大轉彎折回。又一個U形大轉彎,從義利餅乾行過街到平安戲院,全市唯一的一個清潔的二輪電影院,灰紅暗黃二色磚砌的門面,有一種針織粗呢的溫暖感,整個建築圓圓的朝裡凹,成為一鉤新月切過路角,門前十分寬敞。對面就是剛才那家凱司令咖啡館,然後西伯利亞皮貨店,綠屋夫人時裝店,並排兩家四個大櫥窗,華貴的木製模特兒在霓虹燈後襬出各種姿態。隔壁一家小店一比更不起眼,櫥窗裡空無一物,招牌上雖有英文“珠寶商”字樣,也看不出是珠寶店。
他轉告司機停下,下了車跟在她後面進去。她穿著高跟鞋比他高半個頭。不然也就不穿這麼高的跟了,他顯然並不介意。她發現大個子往往喜歡嬌小玲瓏的女人,倒是矮小的男人喜歡女人高些,也許是一種補償的心理。知道他在看,更軟洋洋地凹著腰。腰細,婉若游龍遊進玻璃門。
一個穿西裝的印度店員上前招呼。店堂雖小,倒也高爽敞亮,只是雪洞似的光塌塌一無所有,靠裡設著唯一的短短一隻玻璃櫃臺,陳列著一些“誕辰石”——按照生日月份,戴了運氣好的,黃石英之類的“半寶石”,紅藍寶石都是寶石粉制的。
她在手提袋裡取出一隻梨形紅寶石耳墜子,上面碎鑽拼成的葉子丟了一粒鑽。
“可以配,”那印度人看了說。
她問了多少錢,幾時有,易先生便道:“問他有沒有好點的戒指。”他是留日的,英文不肯說,總是端著官架子等人翻譯。
她頓了頓方道:“幹什麼?”
他笑道:“我們不是要買個戒指做紀念嗎?就是鑽戒好不好?要好點的。”
她又頓了頓,拿他無可奈何似地笑了。“有沒有鑽戒?”
她輕聲問。
那印度人一揚臉,朝上發聲喊,嘰哩哇啦想是印度話,倒嚇了他們一跳,隨即引路上樓。
隔斷店堂後身的板壁漆奶油色,靠邊有個門,門口就是黑洞洞的小樓梯。辦公室在兩層樓之間的一個閣樓上,是個淺淺的陽臺,俯瞰店堂,便於監督。一進門左首牆上掛著長短不齊兩隻鏡子,鏡面畫著五彩花鳥,金字題款:“鵬程萬里巴達先生開業誌喜陳茂坤敬賀”,都是人送的。還有一隻
橫額式大鏡,上畫綵鳳牡丹。閣樓屋頂坡斜,板壁上沒處掛,倚在牆根。
前面沿著烏木欄杆放著張書桌,桌上有電話,點著檯燈。
旁邊有隻茶几擱打字機